采药老丈所指的所谓“小路”,实则是一条近乎垂直的天然岩缝,隐藏在一条轰鸣瀑布的水幕之后,若非熟知地形,绝难发现。岩缝狭窄潮湿,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脚下是滑腻的苔藓和不知深浅的积水。
“就是这里了,”老丈指着那水汽弥漫的洞口,“穿过这条‘一线天’,后面是连着几座大山的原始山林,一直往西偏南走,若能不死,或许能绕到蜀地南缘,靠近泸州的方向。那里的盘查,或许会松一些。”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后面的路,小老儿也没走过,只能祝各位军爷……好运了。”
蒋瓛再次道谢,并坚持将那些碎银子塞给了老丈。老丈没有再多言,对着他们拱了拱手,转身消失在了来时的密林之中。
望着那仿佛巨兽开口般的瀑布后的幽深岩缝,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太子朱文奎的脚踝肿得老高,根本无法自行行走。方孝孺高烧虽退,但身体极度虚弱,连站立都需人搀扶。
“我背殿下先行。”蒋瓛毫不犹豫,将太子负在背上,用绳索牢牢缚住。陈瑄则安排两名健壮的水师士兵,用临时制作的担架抬着方孝孺。
“所有人跟上!注意脚下,一个拉着一个,绝不能掉队!”蒋瓛沉声下令,随后第一个侧身钻入了瀑布之后的水幕。
冰冷的水流瞬间浸透了衣衫,寒意刺骨。岩缝内光线昏暗,空气混浊,石壁上不断渗出水滴。队伍排成一字长蛇,在极度狭窄的空间里艰难挪动。每一步都需万分小心,稍有不慎便可能滑倒坠入一侧的深壑。受伤的太子和病重的方孝孺更是让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缓慢如蚁。
这段不过里许的“一线天”,他们足足用了大半日才通过。当最后一人踉跄着冲出岩缝,重新见到灰蒙蒙的天空时,都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然而,眼前并非坦途,而是更加茂密、仿佛亘古无人踏入的原始森林。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脚下是厚厚的腐殖层,藤蔓荆棘纠缠如网。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烂和野兽粪便混合的怪异气味。
他们按照老丈指示的方向,继续跋涉。这里的生存环境更为恶劣,可食用的野果根茎更难寻觅,猛兽的嚎叫声不时在远处响起,让人毛骨悚然。夜间必须燃起熊熊篝火,并安排加倍的人手守夜,才能勉强驱赶野兽和抵御越来越重的寒气。
太子的伤势因为潮湿和得不到良好休息,开始恶化,发起低烧,时常在昏迷中呓语,呼喊着“父皇”。方孝孺的情况也未好转,时醒时睡,清醒时依旧强撑着精神,给围坐在身边的将士讲述忠臣义士的故事,声音微弱却坚定。
蒋瓛和陈瑄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药材早已用尽,随行的太医也回天乏术。队伍的减员仍在继续,不是死于坠崖、野兽,便是因伤病和绝望而倒下。
这天傍晚,队伍在一处相对干燥的山坡扎营。蒋瓛刚安排完警戒,一名负责在营地外围警戒的锦衣卫总旗便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脸上毫无血色。
“指挥使大人!不好了!西北方向……发现大批官军!看旗号,是四川都指挥使司的人马!距离我们不到十里!”
“什么?!”蒋瓛和陈瑄霍然起身,脸色剧变。
他们千辛万苦绕道至此,竟然还是被发现了!而且是蜀地的官军!是蜀王朱椿终于下定决心要擒拿他们向新朝请功了吗?
“他们有多少人?动向如何?”蒋瓛急问。
“漫山遍野,至少三五千之众!正呈扇形向我们这边搜索过来!看样子,是确定了我们的位置!”
营地顿时一片恐慌。疲惫不堪、伤病交加的数百残兵,如何抵挡数千以逸待劳的本地官军?
蒋瓛目光扫过惶恐的士兵,看过担架上昏迷的方孝孺,最后落在因发烧而脸颊通红、兀自沉睡的太子身上。他猛地拔出腰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死志。
“陈都督!你带一队弟兄,保护殿下和方先生,往东南方向密林深处撤!我率其余人马,在此断后!”
陈瑄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蒋指挥!不可!要断后也是我来!你武功高强,更能护殿下周全!”
“不必争了!”蒋瓛斩钉截铁,“我是锦衣卫指挥使,护卫殿下乃我职责所在!但此刻,唯有我留下,或许能多阻挡一时!快走!”
就在这时,原本昏睡的太子朱文奎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虚弱却清晰地说道:“孤……不走。”
众人皆愕然看向他。
朱文奎挣扎着想要坐起,目光扫过蒋瓛、陈瑄,以及周围那些面带惊惶却依然坚守岗位的将士,一字一句地说道:“孤,是大明太子。岂能……岂能只顾自家性命,令将士们为我送死?要战……便一起战。要死……便死在一起。”
少年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一道光,穿透了弥漫在营地上空的绝望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