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前方官军严密封锁的要隘,流亡队伍不得不采纳陈瑄的建议,放弃相对好走的官道,转向西南,试图穿越那片地图上标识模糊、人迹罕至的鄂西渝东交界处的崇山峻岭。
这条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艰难百倍。所谓的“路”,很多时候仅仅是野兽踩出的小径,或是干涸的溪谷。队伍在密林、峭壁、荆棘丛中艰难穿行,时常需要刀斧手在前开路。夜间只能在山洞或临时搭建的简陋窝棚中栖息,忍受着刺骨的寒风和潮湿。粮食彻底断绝,只能靠采集野果、挖掘根茎,以及猎取一些小型野兽充饥,每个人都面有菜色,体力严重透支。
太子朱文奎在一次攀爬陡坡时不慎滑倒,扭伤了脚踝,虽经随行太医简单处理,但行进速度大受影响,不得不由军士轮流背负。方孝孺也因劳累和风寒病倒了,高烧不退,时常陷入昏睡。整个队伍的精气神,跌落到了谷底。
更糟糕的是,他们似乎在山中迷路了。连绵的阴雨和浓雾遮蔽了日月星辰,使得依靠星象和地标辨别方向变得极其困难。斥候派出去几拨,都未能找到明确的出路,反而有两人在探路时失足坠崖身亡。
绝望的情绪如同山间的瘴气,无声地蔓延。开始出现士兵在夜间悄悄逃离队伍的情况,尽管蒋瓛加强了守夜和巡逻,也无法完全杜绝。
“蒋指挥,再这样下去,不等官军来剿,我们自己就要困死在这大山里了。”陈瑄找到正在查看地图的蒋瓛,声音沙哑,脸上写满了忧虑。
蒋瓛一拳砸在旁边湿滑的树干上,眼中布满血丝:“我知道!可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回头路已断,唯有向前!”
“但方向……”陈瑄看着灰蒙蒙的四周,“我们真的走对了吗?”
便在这时,一名派出去寻找路径的锦衣卫小旗官带着两个手下,押着一个身着破烂土布衣服、背着药篓的老者回来了。
“大人!我们在前面山涧边发现这个采药的老丈,他对这片山林似乎很熟悉!”
蒋瓛和陈瑄精神一振,立刻上前。那老者约莫六十多岁年纪,头发花白,面容黝黑布满皱纹,但一双眼睛却颇为有神,面对这群甲胄残破却煞气腾腾的军士,虽有惊惧,却并未慌乱。
“老丈不必害怕,”蒋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些,“我等是过路的客商,在山中迷了路,想请教老丈,由此往蜀地夔州方向,该如何走?”
那采药老丈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又看了看被军士护卫在中间、虽然狼狈却气质不凡的朱文奎和病恹恹的方孝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操着浓重的当地口音道:“各位军爷……不是寻常客商吧?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哪还有客商走这鸟不拉屎的老林子。”
蒋瓛脸色微变,手按上了刀柄。陈瑄也警惕起来。
老丈却摆了摆手:“军爷莫急。小老儿只是个山野鄙人,不管你们是官兵还是……别的什么。只想问一句,你们可是要去蜀地,投奔蜀王千岁?”
蒋瓛与陈瑄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老丈叹了口气:“若真是去投蜀王,我劝你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为何?”蒋瓛沉声问。
“前几日,小老儿去山下集镇换盐,听人说,朝廷……哦,就是北边来的新皇帝,下了旨意给蜀王,好像是要捉拿什么钦犯。如今进出蜀地的各个关口,盘查得比以往严了十倍不止!别说你们这么多人,就是一只陌生的鸟儿,恐怕都飞不过去!”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在蒋瓛和陈瑄耳边炸响。蜀王朱椿,果然已经倒向了燕王!他们原本指望的栖身之地,转眼变成了龙潭虎穴!
“老丈,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路径能入蜀?或者,南下黔中的路呢?”陈瑄急问。
老丈摇了摇头:“南下黔中?那边山更高,林更密,瘴气毒虫遍地,生人进去,九死一生。至于别的入蜀小路……”他沉吟了一下,“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更加险峻,几乎不能称之为路,而且要绕很远,从这边过去,至少还要翻过七八座大山,渡过几条急流。”
险峻,绕远。但总比自投罗网要好。
蒋瓛深吸一口气,对老丈拱手道:“多谢老丈指点。还请老丈为我们指引那条小路,我等必有重谢!”说着,从怀中摸出仅剩的几块碎银子。
老丈却推开了银子,看着他们,又看了看那边被众人护卫的太子,低声道:“银子就免了。这世道,活着不易。看你们不像坏人,还带着孩子和病人……小老儿可以带你们一段路,送你们到能看见那条小路入口的山梁上。再往后的路,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峰回路转!蒋瓛和陈瑄大喜过望,连忙道谢。
有了这位熟悉地形的采药老丈做向导,队伍终于走出了迷途的困境。虽然前路依旧艰险,但至少有了明确的方向。只是,蜀王的态度,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