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醉酒的皇上也在静思苑醒了过来。宿醉的头痛让他皱紧眉头,刚一睁眼,就撞见怀中人熟睡的侧脸。甄嬛睡得很沉,许是昨夜太过疲惫,对着他的那半边脸,正是毁了容的那一面,浅褐色的疤痕在晨光下格外扎眼。
皇上眼底的迷茫瞬间褪去,涌上一丝毫不掩饰的嫌恶。他猛地抬手将甄嬛推到床侧,动作粗鲁得让她瞬间惊醒,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睡意与惊慌。
“皇上……”
“都什么时辰了,你睡得居然这样死!今日初一,不知道朕要去祭祀吗!”皇上的声音带着宿醉未消的沙哑,更添几分不耐,目光扫过甄嬛凌乱的发髻与脸上的疤痕时,嫌恶又深了几分,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玷污。
甄嬛被他推得后背撞在床柱上,钝痛传来,却顾不上揉,连忙爬起身屈膝行礼,发丝垂落在脸侧,恰好遮住那道扎眼的疤痕。“臣妾知错……是臣妾疏忽,未能及时提醒皇上。”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意的恭顺,眼底却无半分波澜。他从不会怪自己醉酒失仪,只会将所有过错都推到她这个“碍眼”的替身身上。
“没用的东西!苏培盛!苏培盛!”皇上的呵斥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带着对甄嬛的彻底厌弃,仿佛她连替他更衣的资格都不配拥有。
“皇上!奴才在!”苏培盛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来,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床边垂首站立的甄嬛。她发丝凌乱,侧脸的疤痕被碎发半遮,脊背却挺得笔直,像株在寒风里强撑的枯草。苏培盛不敢多瞧,连忙上前躬身应着,手脚麻利地展开明黄色的龙袍,小心翼翼地替皇上穿戴。
皇上全程紧绷着脸,任由苏培盛伺候,目光却没再落在甄嬛身上半分,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摆设。甄嬛垂着眼,指尖悄悄攥紧衣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连一句解释都不愿听,连一点体面都不肯给她,这份羞辱,比昨夜的折辱更让她刺骨。
“走!”待龙袍穿戴整齐,皇上拂袖就往外走,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甄嬛。苏培盛连忙跟上,路过甄嬛身边时,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敢多说什么,只匆匆跟着皇上离去。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甄嬛一个人站在原地。晨光从窗缝里钻进来,照在她凌乱的寝衣上,也照在她眼底化不开的寒霜上。她缓缓抬起头,望向皇上离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今日的账,她记下了,总有一天,她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皇上抵达太庙时,宜修正率着后宫嫔妃在殿外候立。明黄色朝服衬得她身姿挺拔,十二章纹在晨光下泛着庄重的光泽,见皇上过来,她率先屈膝行礼,声音沉稳得体,“臣妾恭迎皇上,皇上圣安。”
皇上宿醉未消的脸色稍缓,抬手虚扶一把,目光扫过她整齐的仪制,语气里听不出情绪,“皇后起身吧,祭祀时辰快到了,莫误了礼数。”他昨夜在静思苑的荒唐已被刻意压下,此刻面对皇后,只剩帝王对后位的基本敬重。
宜修顺势起身,指尖轻轻理了理朝服的衣襟,目光掠过皇上微显凌乱的龙袍下摆,语气依旧恭顺却藏着分寸,“谢皇上。臣妾已让人按规制清点好祭祀礼器,太乐署的乐工也在殿内候着,只等皇上驾临便可开始。”她刻意不提昨夜,只谈正事,既显皇后的持重,也给足了皇上体面。
皇上脚步未停往正殿走,龙袍下摆扫过青石板,带起一丝细微的声响。宜修瞥了眼站在嫔妃队列前端的苏郁。她今日穿了一身金黄色朝服,衬得肤色愈发白皙,见宜修看来,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笑意,随即又恢复了端庄,跟着嫔妃们微微屈膝,附和着请安的声线。
宜修收回目光,快步跟上皇上,轻声补充,“祭祀的三牲与帛酒都已按太庙旧例备好,由礼部尚书亲自查验过,绝无差错。”她语气平稳,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透着皇后统筹全局的沉稳。这样的宜修,脊背挺得笔直,眼底是礼制的肃穆,可和昨天晚上在床上被苏郁缠得娇喘连连的模样,判若两人。
皇上“嗯”了一声,侧头看她时,眼神里多了几分默认的信赖。他向来只见过宜修端庄持重的一面,从不知这层皇后的铠甲下,还藏着那样柔软的模样。而这份只有苏郁能窥见的柔软,恰恰是宜修在冰冷深宫里,最珍贵的退路。
宜修随皇上走到供桌前,神乐署的乐声恰好低了下去,殿内只剩香烟燃烧的细微声响。她抬手取过一旁内侍捧着的玉爵,指尖稳稳托住爵身,动作流畅地舀起酒樽中的醴酒。多年的祭祀礼仪早已刻进骨子里,哪怕昨夜只睡了一个时辰,也没半分差错。
“皇上,该献爵了。”宜修轻声提醒,将玉爵递到皇上手中。烛火映在她眼底,没有半分波澜,只有对礼制的敬畏。皇上接过爵,对着先祖牌位躬身行礼时,她便静静站在一侧,目光落在供桌上的祭品上,余光却留意着皇上的动作。一宿醉未消,躬身时肩膀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宜修便悄悄往前挪了半步,若他真不稳,便能及时扶住。
好在皇上很快直起身,将玉爵递还给宫人,转身时瞥见宜修的小动作,眼底掠过一丝暖意,却没说什么,只继续往下一个环节走。宜修默契地跟上,指尖轻轻拂过朝服下摆。这便是她与皇上的相处模式,没有夫妻间的亲昵,只有君臣般的默契与分寸。
殿外的苏郁带着嫔妃们按序站立,目光落在正殿敞开的朱门上,将里面的动静听得真切。见宜修与皇上顺利完成献爵,她悄悄松了口气,随即抬手理了理自己的朝珠,又看了看身边的端妃和敬妃。这两个人虽然也很是肃穆,可是眼神里却没半分对先祖的敬畏,有的只是麻木与无奈。也许在宫里越久,越是麻木吧。两个被老登深深伤害过的人,又怎么会真心敬畏?她们守着的,不过是嫔妃身份该有的体面,是不得不熬过的漫长时光。
祭祀礼成后,宜修和皇上先行离开,苏郁则把敬妃叫到了翊坤宫。让颂芝给端上了热热的姜枣茶后,她关心地询问着她。
“你身体最近怎么样?一切都好吗?”
“多谢贵妃娘娘关心,臣妾好多了,早就没事了。”敬妃虽然笑着,可是笑容里却有无奈。
“这一年还是要注意,千万别受累,也别贪凉。把心放宽,你还有六阿哥。”
提到自己的儿子,敬妃眼里终于有了些许光亮,“是啊,臣妾还有六阿哥,为了孩子,臣妾会好好的。”
“娴嫔怎么样了?”
“她身子弱一些,出了月子也还是怕凉,昨日宫宴都没去参加,今日祭祀也告了假。”
“若是心里不舒服了,就去找她聊聊,总比一个人闷着强。”
“我心里已经苦成这样,何苦再去让她不舒服。如今我不愿意见皇上,连带着六阿哥也被忽视了不少,我不想再让容儿因为我被皇上冷落。”
“其实……”
“娘娘,别劝了,我真的……没办法说服我自己。”
“你放心,我没想劝你去讨好皇上。他虽是九五之尊,可也不能把后宫女人不当人啊。我只是担心你把什么都闷在心里,会把自己憋出病来的。你瞧瞧端妃,她病了这么久,跟想不开有很大关系。”
“端妃姐姐如今不也很好吗?自己在延庆殿乐得自在,想出来就出来,不想出来便说身体不好。臣妾也没有娘娘想的那么脆弱,臣妾还有儿子,不会自暴自弃的。”
苏郁望着敬妃眼底那份强撑的坚定,没再继续劝,只放缓了语气,“你心里有数就好,听说你哥哥做了员外郎。”
“是啊,从五品的小官,还是皇上看在六阿哥的面子上给的。我父亲上个月过了身,丧礼刚结束,皇上就迫不及待地把他外放了。是我没用,因为我保不住孩子,皇上恨我,所以连累了哥哥一家。”
“别这么想。外放也有外放的好处,天高皇帝远,乐得自在。我会托哥哥让人关照关照他,保证他一家衣食无忧。”
“多谢贵妃娘娘,这个时候,只有娘娘还能惦记着我。”敬妃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你瞧你。”苏郁看着她红红的眼睛,突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不听话,妈妈也会这样默默地哭。真想她啊,不知道她如今有没有投胎,“以后有想不开的,就来找我,我会帮你的。”
“为什么一次次地帮我?贵妃娘娘,我从来都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敬妃看向了苏郁问道。
“什么利用不利用的,在这宫里,多个朋友比多个敌人强。”
“有娘娘这句话,以后……臣妾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呸呸呸!说什么丧气话!你好好活着,还要陪着六阿哥长大呢。”苏郁笑着擦去了敬妃的眼泪。
“我也想陪着他长大,看他娶妻生子。若是能有机会,我想离开皇宫,出宫去住。”
“会的,你一定可以的。”
“嗯。”敬妃笑着点了点头,也许,这也是个盼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