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桐书院里,甄嬛正坐在榻上绣着花,听到皇上来了,急忙撑着腰起身,动作间带着几分孕中的迟缓,却又恰到好处地显出谨慎。她放下手中的绣绷,素白的指尖还沾着一点嫣红的线迹,眼底瞬间漾起柔婉的笑意,迎上前去,“皇上怎么来了?臣妾都没来得及吩咐人备茶。”
“来看看你,在绣花啊?”
“想给孩子做个小肚兜,等他出生了给他穿。”甄嬛放下了绣绷,拿起了手边的扇子,“天气炎热,皇上一路走来热了吧?”
“还好,本来今年带着你们来圆明园是过节的,可弘历……唉,只能委屈你了。”
“皇上说的哪里话,弘历的事本就让皇上忧心,臣妾怎会在意这些。能守在皇上身边,安安稳稳等着孩子出生,便是臣妾最大的福气了。”甄嬛低下头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已经五个月的肚子微微隆起,素色宫装勾勒出柔和的弧度,她指尖轻轻摩挲着衣料,语气里满是对孩子的珍视。
皇上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眼底的沉郁渐渐被期盼取代,他伸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感受着那份温热的触感,“五个月了,日子过得真快。太医说这时候能隐约感觉到胎动了,你可有察觉?”
甄嬛抬眸,眼底闪着温柔的光,“前几日夜里,感觉到过一次,像小虫子轻轻爬过似的,吓了臣妾一跳,后来才反应过来是孩子在动。”她说着,拉着皇上的手往自己腹上贴了贴,“皇上试试,说不定他这会儿正好醒着。”
皇上的掌心贴着她的小腹,屏息凝神地感受着,片刻后,一丝极轻的触感传来,像是花瓣拂过掌心,他猛地收紧手指,眼底迸发出真切的喜悦,“动了……真的动了!”
甄嬛望着他激动的模样,唇边笑意加深,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深。殿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她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没人知晓,这看似温情的画面下,藏着怎样的暗流涌动。
晚上,皇上留宿在碎玉轩。皇上侧身从后面轻轻抱着甄嬛,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大手小心翼翼地覆在她微隆的小腹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珍宝。“朕从前总盼着子嗣繁茂,可如今啊,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平安安落地,健健康康长大。”他的声音带着深夜的慵懒,又藏着极致的期盼,“有你和孩子在,朕这心里才踏实。”
甄嬛微微侧过头,眼底漾着温顺的笑意,反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皇上放心,臣妾定会好好护着孩子,等他出生,定让他承欢皇上膝下。”她的指尖悄悄划过皇上手腕上的玉串,触感冰凉,像极了她此刻藏在心底的思绪。
她真的讨厌他的触碰,那掌心贴在腹上,每一寸温热都像针似的扎着她的皮肤,可她不得不从。若不是要救父母和妹妹,她怎会甘愿困在这深宫牢笼,对着这夺走她家族荣光,碾碎她过往的男人,强装温顺笑意。
她微微垂下眼睫,将眼底翻涌的厌恶与不甘尽数掩去,只留一丝极淡的苦涩漫上心头,父母和妹妹远在千里之外的宁古塔生死未卜,唯有牢牢抓住这腹中的孩子,抓住皇上的宠爱,才能换来一线生机。
皇上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呼吸愈发平稳,温热的气息均匀地洒在她的发间,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像是要将她与孩子牢牢护在怀里。可甄嬛知道,这看似安稳的怀抱,实则是最危险的漩涡,她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唯有踩着这虚假的温情,才能一步步靠近那救赎的微光。
思绪不由自主飘远,落在了果郡王身上。那人的身影,总在不经意间闯入她的念想,带着几分疏离的温柔,几分隐晦的关切。在宫里时,他从不当面表露,只托淳儿时不时送来些新奇玩意儿,或是配制的安胎药材,每一样都恰到好处,既避了嫌疑,又藏着心意。可如今到了圆明园,淳儿并未随行,这条隐秘的联系便断了。她暗自思忖,园中耳目众多,可是她还是要找办法和果郡王见一面。若是长久不联系,她害怕会失去这个助力。
桃花坞里,宜修正坐在梳妆台前用热水的蒸汽蒸着脸,指尖拨开浮动的热气,让温热的湿意恰好漫过脸颊,她未施粉黛的面容在朦胧水汽中更显柔和。
“娘娘,皇上今晚留宿在碧桐书院了。”在一旁伺候着的剪秋小声说道。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弘历刚没,皇上此时正是脆弱的时候,甄嬛的这一胎恰好能让他安心。”宜修的声音透过水汽传来,平静得听不出情绪,指尖依旧慢悠悠拨弄着氤氲的热气,仿佛谈论的只是件寻常琐事。
“可奴婢瞧着皇上对甄嬛愈发重视了,今日奴婢去内务府,看到甄氏的份例可不仅仅像是答应的,显然是皇上授意悄悄提了上去。”剪秋双手将绒布呈了上去。
“她之前动了胎气,皇上虽然嘴上抱怨,可心里还是在意的,如今她无名无分,明面上不能太过,可她肚子里可是实打实的龙种。章太医说瞧着是个男胎,咱们能知道的事,皇上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宜修接过绒布,轻轻按在颊边,吸走最后一丝水汽。镜中水汽渐散,她光洁的面庞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柔光。
“奴婢就怕母凭子贵,借着这孩子,她……”
“怕什么?贵妃已经铺好了路,有的是人愿意替咱们出手,静观其变就好。越是男胎,越让人记恨不是吗?”
“祺贵人拿到证据也已经有段时间了,为何还不出手呢?”
“说明她没有那么傻,果郡王与甄嬛私交甚密这种事,没有任何证据。祺贵人若是莽撞去告状,反而给甄嬛递了话柄,让皇上觉得她是因嫉妒而构陷。不如等待更好的时机,让她辩无可辩。只要坐实了私通的实事,哪怕这孩子真的是皇上的,皇上也容不下。那时候,孩子越来越大了,一尸两命岂不容易?甄嬛这性子,看似温婉,实则骨头硬得很。贬为庶人都能翻身,若是不把她一击致命,她还会找机会往上爬的。”宜修说着将手泡在了已经变温的水里。
“祺贵人……不像是有这种心机的人啊?”
“她是没有,可安氏有啊。贵妃说的没错,安氏,倒是个有心思的。”提起安陵容来,宜修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就怕她太聪明了,娘娘,奴婢觉得……安氏不可信,娘娘还是离她远些比较好。”
“可是贵妃跟你提过什么?”宜修笑着瞥了一眼剪秋问道。
“贵妃提过,奴婢自己也这么觉得。贵妃对她有恩,就让贵妃和她接触好了,娘娘还是要明哲保身的。”
“本宫就是想跟她接触,贵妃也得让啊,那是个醋坛子,本宫和别的嫔妃多说几句话,她都能炸了。”宜修无奈地将手从水里抬起。
“也不能怪贵妃看的紧,主要是娘娘温柔又美丽,又有菩萨心肠,宫里的人谁能不敬重喜爱?自然怕旁人分了娘娘的关注去。”剪秋拿过绒布细致地帮宜修擦着手。
“你说的本宫都信了。”
“奴婢说真的。”剪秋拿过玫瑰凝露给宜修润着手,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前日去给太后请安,太后还念叨呢,说宫里这么多主子,就属娘娘最得人心,上到宗室命妇,下到宫娥太监,提起娘娘来,没有不称赞的。”
“太后不过是疼惜本宫罢了。”宜修的手背被玫瑰凝露浸润着,泛着细腻的光泽,“今日贵妃怎么没来呢?”
“颂芝说贵妃去了繁英阁,敬妃娘娘又病了。”剪秋小声说道。
“自小产之后,她好像身子一直都不好。”
“敬妃血崩后被皇上勒令回咸福宫休养,听说回宫当天就再次出了血,加上冬日内务府怠慢,炭火给得不足,汤药也时常拖延,硬生生把本就亏空的身子熬得更弱了。”剪秋有些惋惜地说道,“若不是今年皇上看在六阿哥的份上让她来圆明园,她恐怕连出宫的机会都没有了。”
“本宫也试着带六阿哥去皇上跟前的时候提起过敬妃,只不过皇上不肯搭话。她若是只是小产了,皇上也不会如此厌弃她,可她被太医断定了无法再有孕,皇上自然不会对一个失去生育能力的女人再浪费时间了。本宫就是想帮她,也无能无力。”宜修将手放在了剪秋摊开的绒布上,让她擦去了多余的玫瑰凝露,“帝王恩宠,本就薄如蝉翼。她既没了生育的可能,又无家族势力可依,皇上自然不会再将心思放在她身上。这宫里的女人,没了用处,便只能任人摆布。”
“唉,真可谓红颜未老恩先断。”剪秋也叹了口气低着头擦着宜修的手。
“你哪里学来的?”宜修笑着问道。
“贵妃娘娘教的。”
“就知道是那个不务正业的!”
“偷着说我坏话被我听到了!”苏郁说着掀开纱帘走了进来。
“哪有。”宜修偷偷笑了,“正和剪秋夸你呢!是不是剪秋?”
“哼!不务正业四个字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皇后娘娘还想抵赖?”
“我那是夸你心宽,有闲情逸致教下人读诗。不像我,像个老古板。”宜修笑着说道。
“夸我就夸我,真没必要贬低自己。我们皇后娘娘可不是什么老古板,是难得的通透人。”苏郁说着从剪秋手里接过了绒布,“在保养手啊,我来吧。”
“是,那奴婢去小厨房看看给贵妃娘娘炖的雪蛤好了没,皇后娘娘特意吩咐的,说是听贵妃娘娘您有几声咳嗽,怕您身子虚,特意给您补身的。”剪秋笑着端着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