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听雨阁”茶室。它并非位于繁华闹市,而是隐在一处青砖黛瓦的老街区深处,门面古朴低调,只悬着一块乌木匾额,颇有几分大隐隐于市的意味。夜晚九点,街区已颇为安静,只有茶室窗户透出暖黄的光晕,和檐下几盏昏黄的风灯,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摇曳。
沈墨衍站在不远处一条更暗的巷口阴影里。此刻的他,身形与姿态已然大变。
他利用了苏念晚的几件关键衣物(尺寸经过内部巧妙调整和垫衬),高超的化妆技术(结合了一些古老易容术的理念和现代材料),以及刻意模仿的、属于苏念晚的步态与细微小动作——低头时习惯性抿唇,思考时无意识绕动发梢,紧张时手指会轻轻蜷缩。他甚至改变了自己的眼神,收敛了所有属于沈墨衍的锐利与冰冷,代之以苏念晚那种带着些许怯意、好奇与艺术者敏感的光芒。
镜子中的倒影,连他自己都需凝神才能分辨出破绽。声音虽无法完全模拟,但他准备了微型变声器,贴在喉部,模拟出苏念晚清柔而略带紧张的声线。只要不是长时间深入交谈,足以蒙混过关。
耳机里传来手下最后的确认:“督主,茶室内外已排查完毕,未发现大规模埋伏或爆炸物迹象。共有三名侍者,经核对为茶室长期雇员,背景干净。兰字号包厢内目前仅有一人,体征与林景明吻合。街区外围已布置好接应点,A组在正门对面二楼,b组在茶室后巷,c组负责信号监控与干扰,随时待命。”
“嗯。”沈墨衍低应一声,调整了一下呼吸,将属于苏念晚的那点“不安”与“好奇”精准地调动到眼神和肢体语言中,然后迈步,走向“听雨阁”那扇虚掩的雕花木门。
门内,暖香扑面,古琴声若有若无。一名穿着素色旗袍的侍者迎上来,沈墨衍(此刻是“苏念晚”)低声道出“兰字号”,侍者便恭敬地引他穿过回廊,来到一处更为僻静的包厢前。
推开门,中式古典风格的包厢内,林景明果然已经坐在临窗的茶桌旁,正慢条斯理地烫洗着茶具。见到“苏念晚”进来,他脸上立刻堆起和善的笑容,起身招呼:“晚晚来啦!快坐快坐!路上还顺利吧?”
“还、还好。表舅。”沈墨衍模仿着苏念晚略带拘谨的语气,在茶桌对面坐下,目光快速而隐蔽地扫过整个包厢。陈设简洁,除了茶具、香炉和墙上一幅意境悠远的水墨画,并无他物。窗户关闭,但窗帘未完全拉严,留有缝隙。林景明看似放松,但泡茶时手腕稳定,眼神偶尔掠过“苏念晚”时,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尝尝这茶,正宗的老枞水仙,难得。”林景明将一杯澄黄透亮的茶汤推到“苏念晚”面前,笑容可掬,“知道你画画费神,这茶醒脑明目。”
沈墨衍没有立刻去碰茶杯,只是做出端详的样子,指尖在杯沿轻轻划过,暗中用戴着的特制戒指检测了茶水成分——无毒,但添加了微量有宁神作用的植物萃取物,可能是为了让人放松警惕,或者……方便套话?
“谢谢表舅。”他端起茶杯,凑到唇边沾了沾,并未真的喝下,随即放下,切入正题,声音带着适当的困惑和急切,“表舅,您在芯片上说的……‘画非孤例’,‘物有所归’,到底是什么意思?您知道我那幅画是怎么回事吗?”
林景明观察着“她”的反应,啜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晚晚别急。表舅既然找你,自然是想帮你解这个惑。你那幅画……是不是画了一个很像地窖的地方,有个小孩关在里面?”
沈墨衍心中凛然,面上却适时地露出震惊和一丝恐惧:“您……您怎么知道?!” 这反应半真半假,对方的确认超出了他的预期。
“我怎么知道?”林景明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脸上那种生意人的精明此刻显得格外清晰,“因为,像这样的‘画’,或者说,这样的‘记录’,不止你一个人有。”
他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古朴的紫檀木匣中,取出一件用丝绸包裹的物件,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解开丝绸。
里面是一块巴掌大小、颜色沉暗的木质残片,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什么更大的物件上断裂下来的。木片表面似乎曾经有过彩绘,但如今只剩下斑驳模糊的色块和几道深深的刻痕。那刻痕的走向和力度,带着一种痛苦挣扎的意味。
林景明指着木片上某个模糊的图案:“你看这里,仔细看,像不像……栅栏?”
沈墨衍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那模糊的图案,虽然残破不堪,但其基本的形态和间隔,与他记忆中那地窖高窗的栅栏,以及苏念晚画中的栅栏,确实存在着某种神似!更让他心头震动的是,这块木片的木质、老化程度、以及残留颜料的状态……都与他所知的、明代宫廷某些低等仆役居所或惩戒之所使用的简陋木器特征吻合!
这不是现代仿品。这是一件真正的、带有历史痕迹的旧物!而且,它所“记录”的意象,与苏念晚的画、与他的记忆,形成了诡异的三角印证!
“这……这是从哪里来的?”沈墨衍听到自己(苏念晚)的声音带着真实的颤抖。
“这是一位老收藏家临终前托付给我的。”林景明眼神变得悠远,仿佛在回忆,“他说,这是很多年前,从一个即将被拆除的、据说前身是明清时期某个宦官外宅的废墟里,无意中捡到的。当时就觉得这木片上的刻痕‘有故事’,一直留着。直到不久前,我偶然听人提起你和你那幅画,又看到了这幅木片的红外扫描成像图……”他指了指木片,“某些在正常光线下看不见的、更浅的刻痕,在成像图上显示出来,组合成的画面……与你描述过的‘灵感’,很像。”
他顿了顿,看着“苏念晚”,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晚晚,表舅做这行久了,相信有些东西,是会‘留下痕迹’的。不是纸张,就是木头,石头,甚至……是人的血脉记忆。你这幅画,和这块木片,可能就是触碰到了同一种‘痕迹’。这就是‘画非孤例’。”
“那……‘物有所归’呢?”沈墨衍追问,心中疑窦丛生。林景明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提供了看似确凿的“物证”,但这解释未免太过“顺畅”,反而让他警惕。
林景明重新包裹好木片,却没有放回木匣,而是轻轻推向“苏念晚”:“‘归’,就是找到它们真正该去的地方,或者,该明白的事。晚晚,表舅今天找你,一是想让你亲眼看看这个,印证一下你的感觉;二来,也是想提醒你……”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告诫的意味:“对这类‘痕迹’感兴趣的人,不止表舅一个。有些人,比如找你合作画漫画的那些学者,他们想的是研究、发表、成名。但也有些人……”他眼神扫过包厢门,意有所指,“想法可能就没那么单纯了。他们可能认为,这些‘痕迹’里藏着更实际的东西——比如宝藏的线索,失传秘术的钥匙,甚至是……沟通另一个‘层面’的途径。”
他的话,隐隐指向了程怀安背后的势力,甚至可能包括了发送威胁信号的匿名者。
“表舅是怕你年轻,不懂这里面的水深,被人利用了,或者……卷入不必要的危险。”林景明语气诚恳,“这块木片,我可以留给你参详。但你自己那幅画,最好收好,别再轻易示人。至于那些找你问东问西的人,尤其是让你单独去什么地方见面的,千万要当心。”
这番话,听起来完全是一个关心晚辈的“长辈”的肺腑之言。提醒危险,给予“证据”,甚至留下了“信物”(木片)。若真是苏念晚本人前来,恐怕早已被这番说辞打动,甚至感激涕零。
但沈墨衍不是苏念晚。他听出了更深层的试探和……拉拢。
林景明在暗示,他代表的可能是与程怀安等人不同的、更“务实”或更“谨慎”的一方,试图将苏念晚(和她背后的“灵感”来源)拉入自己的阵营,或者至少建立起一种基于“共同秘密”和“赠予信物”的信任关系。他给出的木片是诱饵,也是某种“盟约”的象征。
“表舅……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沈墨衍低下头,扮演着受惊后得到安慰和指引的晚辈,“我会小心的。这木片……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拿着吧,放在我这儿也就是块旧木头,在你手里,说不定能帮你想起什么,或者……避开什么。”林景明坚持将木片推了过来,然后看了看腕表,“时间不早了,你一个女孩子,早点回去休息。记住表舅的话,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他递过来一张只有电话号码的名片。
沈墨衍“犹豫”了一下,最终“感激”地收下了木片和名片。
离开“听雨阁”,走入清冷的夜风中,沈墨衍迅速卸去了伪装下的紧绷感,眼神恢复冰冷锐利。耳机里传来手下确认周围安全的汇报。
坐进接应的车里,他拿起那块用丝绸包裹的木质残片,在车内灯光下仔细端详。触手冰凉,木质坚硬,那股历经岁月的沉郁气息做不了假。上面的刻痕,尤其是红外成像后可能显露的部分……他需要立刻进行专业检测。
林景明今晚的表演堪称完美,几乎毫无破绽。但他出现的时机,他话语中恰到好处的引导和警示,他对“其他势力”的暗示,都让沈墨衍觉得,这更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策反”或“招募”。
这个看似和善的古玩商,背后恐怕连着一个对“超常历史痕迹”有着更实际利益诉求的网络。他们可能不相信什么“学术研究”,他们想要的是“痕迹”背后可能蕴含的、更具体、更有价值的东西。
而苏念晚,或者说,苏念晚所代表的这种“感知能力”或“共鸣现象”,成为了各方势力争夺的“钥匙”。
沈墨衍握紧了手中的木片。旧物已现,谜团未解,反而因这第三方的介入,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但至少,他拿到了一件实实在在的、可能与两个世界连接点相关的“物证”。
接下来,就是解开这块木片,以及林景明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车子无声地滑入夜色,茶室的暖光早已消失在街角。新一轮的较量,随着这块冰冷木片的到来,悄然升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