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时光匆匆而逝,紫霄宫第二讲,气氛与先前已然不同。
三千客依旧端坐,但空气中多了一份难以言说的紧绷感。前次那三名“狂徒”的惊世之问虽已被鸿钧道祖以“不足为信”四字带过,可问题本身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不少大能道心中荡开了难以平息的涟漪。尤其是坐在最前排紫色蒲团上的几位,三清面容依旧沉静,老子眼帘微垂,元始正襟危坐,通天眸光锐利;女娲秀眉轻蹙,似在思索;红云依旧带着和善笑意,却少了几分往日的轻松;鲲鹏眼底则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云床之上,鸿钧道祖神色如常,仿佛之前种种从未发生。他开口,声音依旧淡漠,直指大道:
“今日,讲准圣之道。”
“大罗者,超脱时光长河,得逍遥自在。然逍遥非永恒,自在亦有边。欲更进一步,需明悟己道,斩却羁绊。”
他阐述准圣之境,乃是大罗金仙进一步凝练道果,将自身对法则的领悟与掌控提升至全新的层次。法力、神通、道行皆会暴涨,能初步调用部分天地权柄,堪称圣人之下最顶尖的存在。
紧接着,他抛出了那注定将深刻影响洪荒未来格局的修行法门——斩三尸证道之法。
“三尸者,善念之尸,恶念之尸,执念之尸。此三尸虫,寄居仙神本源,蒙蔽道心,阻碍超脱。”鸿钧的声音在寂静的宫中回响,字字清晰,“欲成准圣,乃至窥视圣道,需寻得先天灵宝,以此宝为凭,寄托念想,挥慧剑而斩之。斩一尸,为准圣初期;斩二尸,为准圣中期;三尸尽斩,则为准圣巅峰,道行圆满,可得大法力、大神通。”
他详细讲解了斩尸所需灵宝的品级要求、斩尸时的心境把握、斩出化身的奥妙以及与本体之关联。言语间,一条清晰、似乎可复制、可攀登的晋升阶梯被勾勒出来。许多大能眼中重新燃起炽热的光芒,前次的疑虑暂时被对力量的渴望所掩盖。斩三尸,虽然要求苛刻(需契合自身的先天灵宝),但比起虚无缥缈、前路已断的“以力证道”混元之路,这无疑是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通天之梯”。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老子,缓缓抬起了眼帘。他并未起身,只是微微拱手,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直指核心的力量:
“老师慈悲,传下妙法。弟子愚钝,尚有一惑,恳请老师解惑。”
鸿钧目光落在老子身上:“讲。”
老子声音不变,问出了在场几乎所有大能心底深处,尤其是经历过凶兽、龙汉量劫的古老存在们,都曾隐约闪过,却不敢深思的问题:
“敢问老师,洪荒天地,证得那无上大道、万劫不磨之境,除老师所传‘斩三尸’之法外,可还有他途?”
瞬间,紫霄宫内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老子和鸿钧身上。这个问题,比之前那三名“狂徒”的质问更加直接,也更加根本。
鸿钧静默了一瞬,仿佛在推演,又仿佛在斟酌。片刻后,他淡漠开口:
“有。”
“其一,以力证道,或称法则证道。此乃盘古大神所行之路,感悟大道本源,凝聚自身无上法则,以无上伟力打破一切束缚,成就混元大罗金仙,其力最强,其道最贵。”
此言一出,众人呼吸微窒,盘古之路!
“然,”鸿钧话锋一转,声音愈发冰冷,“自开天辟地,大道隐退,天道显化,执掌洪荒秩序。大道法则虽存,却已深藏,非大机缘、大毅力、大悟性不可触及,更受天道制衡。此路,于当今之世,难如重开混沌,几近断绝。”
“其二,功德证道。行无量功德于天地,得天道认可,降下浩瀚功德,以此功德为基,凝聚功德金身,亦可成圣,万劫不磨。然,开天至今,除却开天辟地之大功德,何来足以支撑成圣之无量功德?此路,非常人可期,近乎独木之桥。”
他总结道:“斩三尸之法,借灵宝寄托念想,步步为营,最合天道,最为稳妥。功德之路,可遇不可求。以力证道……乃逆天而行,绝地之路。”
老子的问,鸿钧的答,如同一个清晰的宣告,为洪荒未来的修行体系定下了基调——斩三尸,合天道,才是“正道”,才是“坦途”。许多大能心中最后一丝对“混元”的幻想彻底破灭,同时也对“功德”的艰难有了清醒认知。紫霄宫的道韵,似乎更加紧密地与“天道”绑定在一起。
鸿钧不再多言,继续讲解斩尸细节,以及准圣修炼的种种关隘。讲道之中,天花再坠,金莲又涌,道韵弥漫。但这一次,许飞三人敏锐地察觉到,那种无形中抽取、绑定听道者气运与未来因果的“丝线”更加明显、更加主动了。鸿钧在加速编织他的网。
第二讲,持续三千年,终。
讲道结束,鸿钧并未立刻让众人离去。他目光扫过下方,淡漠开口:
“天地有序,仙神当有统领。今册封:东华元阳之气化形之东王公,为洪荒男仙之首,司掌天下男仙录籍升降。”
一位气度雍容、周身缭绕纯阳紫气的道人起身,恭敬行礼:“谨遵道祖法旨。”正是那东王公,眼中难掩喜色与傲然。
“西华至妙之气化形之西王母,为洪荒女仙之首,司掌天下女仙录籍升降,居昆仑瑶池。”
一位端庄雍容、母仪之气氤氲的女神起身,敛衽一礼:“谨遵道祖法旨。”西王母神色平静,并无太多波澜。
册封仙首,看似尊荣,实则是天道(鸿钧)进一步规范、管理洪荒散修力量的举措,将游离的仙神纳入一个隐形的框架之中。
紧接着,鸿钧目光落在前排六个蒲团上。
“尔等六人,与吾有缘。太清老子、玉清元始、上清通天,尔等为盘古正宗,福缘深厚,可愿入吾门下,为亲传弟子?”
三清对视一眼,起身恭敬行礼:“弟子愿意,拜见老师!”亲传弟子,地位尊崇,未来可期。
“女娲,尔生具大造化、大功德,可愿入吾门下,为亲传弟子?”
女娲亦行礼:“弟子愿意,拜见老师。”
“接引、准提,”鸿钧目光转向最后两个蒲团上,面容悲苦与疾苦之色的两位道人,“尔等根基稍逊,然心志尚坚,与西方有缘,可入吾门下,为记名弟子。”
接引、准提脸上立刻露出感激涕零之色,连连叩拜:“弟子拜谢老师恩典!老师慈悲!”虽为记名,但也算圣人之徒,有了天大靠山。
收徒完毕,鸿钧不再多言,身形渐渐淡化,消失于云床之上。紫霄宫大门洞开,示意众人可离去。
三千客心思各异地离开紫霄宫,有的兴奋于得了准圣之道,有的琢磨着如何寻找契合的先天灵宝,有的则对那“男仙之首”、“女仙之首”的权柄生出别样心思,更有的对三清、女娲乃至接引准提的机缘羡慕不已。然而,几乎所有人都未察觉,在他们离开紫霄宫范围时,一缕极其细微、与自身本源相连的“印记”,已悄然留在了那混沌道场之中。
就在鸿钧于紫霄宫内传道、册封、收徒,编织天道大网的同一时间段,洪荒大地之上,另一场无声却影响深远的行动,正在建木那超越天道完全监控的屏障掩护下,紧锣密鼓地展开。
许飞、苏瑶、李潇潇三人,并未再靠近紫霄宫。他们接到了师尊白元跨越维度的清晰指引——趁着鸿钧注意力集中于讲道、天道力量大部分用于维持紫霄宫道场与编织因果之时,搜刮、结交、立基!
他们首先行动的目标,是那些尚未被天道重点关注,或因其特性而暂时未被纳入鸿钧算计的先天灵物、灵宝。并非盲目抢夺,而是有针对性的获取。
许飞凭借剑心通明,对金铁杀伐之气感应最为敏锐,他深入不周山深处盘古脏腑所化的矿脉,寻得了一块孕育着开天第一缕“锋锐”道则的先天辛金之精,又在一处古战场煞气凝结之地,找到了一小团混沌剑煞,皆是对其剑道有无上补益的至宝。
苏瑶以周天星辰大阵推演天机,避开天道显化明显的区域,于地脉节点、四海泉眼、九幽缝隙等处,找到了数件与时空、星辰、阵法相关的先天灵材,如虚空石髓、星辰砂、地脉龙晶,更在一处即将被天道力量“标准化”的自然奇观中,抢先取走了一株诞生了朦胧灵智的先天阵道茶树。
李潇潇则以造化之道与功德金光为引,行走于洪荒遭受过创伤、残留着生命顽强印记的地方。她收集了三光神水的雏形露珠,采集了九天息壤的边缘土壤,更在一处被魔气污染、即将被天道“净化”(实则是彻底摧毁)的灵湖中,以造化之力保下了最后一缕纯净的先天水灵本源,以及数尾蕴含生机的阴阳龙鲤。
他们的行动迅捷而隐秘,充分利用了建木屏障对天机扰动的优势,往往在宝物原本的“命数”被天道安排之前,便已将其取走,打乱了部分天道的资源布局。
与此同时,他们更重要的任务,是结交。白元指引他们,重点接触那些在原本命运中,或因立场、或因特性,最终与天道圣人体系产生剧烈冲突,导致悲怆结局的强大势力——首当其冲,便是那由盘古精血所化,天生掌控法则,不修元神,只尊盘古的十二祖巫!
通过之前游历时对不周山地脉的熟悉,以及建木根系与大地脉络的共鸣,苏瑶成功与守护大地的土之祖巫后土建立了初步联系。后土性情相对温和,对同样与大地亲近、且散发着不同于玄门道法气息的苏瑶颇有好感。许飞的纯粹剑意与战意,则引起了金之祖巫蓐收、火之祖巫祝融的兴趣。李潇潇的造化慈悲与功德金光,也让木之祖巫句芒、水之祖巫共工(此时尚未偏激)感到亲近。
他们并未透露太多,只是以“散修同道”的身份交流,探讨法则运用,分享对天地的认知,隐隐表达出对“天道独尊”趋势的忧虑,以及对盘古父神精神的尊崇。这种平等的、基于力量与理念认可的交流,在率直重情的祖巫们心中,播下了不同于玄门“教化”的种子。
当紫霄宫第二讲结束的消息透过建木的时空感知传来时,许飞三人知道,时机已到。他们汇聚于建木一根巨大的主干分叉处,这里清气上升,浊气下沉,自成一方小天地。
在李潇潇的造化之力点化下,建木的枝叶自然舒展、弯曲、交织,形成宫殿的轮廓与梁柱;苏瑶引动地脉与星光,构筑稳固的基座与防御阵法;许飞则以无上剑意,在虚空刻下“太初”二字道纹,作为宫阙核心烙印。
一座古朴、自然、与建木浑然一体、散发着勃勃生机与独立道韵的宫阙,拔“枝”而起!它不奢华,却充满道性,仿佛本就在此生长了万古。
太初道宫,立!
宫成之时,许飞、苏瑶、李潇潇肃立于宫前,以自身混元道果为引,齐声宣告,声音透过建木的脉络,以一种超越常规时空的方式,回荡在洪荒某些特定的层面,清晰传入所有关注“变数”的强大存在心中:
“今,吾许飞(苏瑶\/李潇潇),奉太初道尊白元之法旨,于洪荒立太初道宫一脉!”
“道宫宗旨:尊大道,溯太初,求超脱,护生机。不拜天道,不尊圣人,只寻万物本真之途!”
“大道为证,洪荒天地共鉴之!”
宣告完毕,他们看向一旁激动不已的六耳猕猴。李潇潇温和道:“六耳,今日,吾等代师收徒,正式引你入太初之门。望你善用天赋,秉持正道,追寻己道。”
六耳猕猴热泪盈眶,恭敬地行三跪九叩大礼:“弟子六耳,拜见师尊(隔空),拜见三位师兄师姐!定不负师门所望!”
这一幕,这宣告,这立宫,这收徒,如同一连串响亮的惊雷,并非炸响在普通生灵耳中,却精准地轰击在了那些洪荒顶尖存在,尤其是刚刚离开紫霄宫、正志得意满或谋划未来的大能们的心神之上!
昆仑山,三清道场。老子手中拂尘微微一顿,元始眉头皱起,通天眼中剑光一闪。
太阳星,天庭雏形之内。帝俊手中河图洛书光芒微乱,太一周身太阳真火摇曳了一下。
巫族盘古殿,十二祖巫齐聚,帝江眼中空间波纹荡漾,后土若有所思,共工冷哼一声,祝融却咧嘴笑了笑。
血海冥河、五庄观镇元子、北冥鲲鹏……几乎所有大能,都“听”到了这宣告,感受到了那与紫霄宫道韵截然不同、甚至隐隐对抗的“太初”气息。
而反应最为剧烈的,莫过于刚刚回到玉京山(紫霄宫在混沌,玉京山在洪荒)道场,正准备消化此次讲道所得,进一步推演合道进程的鸿钧!
在他那与天道初步相合的道心感知中,那建立在建木之侧、受建木本源屏障庇护的“太初道宫”,如同一个无比刺眼的异数光斑,牢牢钉在了他精心编织的天道蓝图之上!那宣告之言,更是对他“道祖”权威、对天道秩序的公然挑衅!
几乎同时,他也模糊地感知到,洪荒天地间,不少原本“应有归属”的先天灵物、灵宝的气机消失了,或者转移到了难以追踪的迷雾之中;部分与巫族的因果线也出现了不自然的扰动。
“白元……太初道宫……许飞、苏瑶、李潇潇……”鸿钧淡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裂痕,那是愠怒,是忌惮,更有一种事情脱离绝对掌控的冰冷寒意。他端坐云床,周身清光起伏不定,与天道的连接传来阵阵晦涩的反馈。
这三个混元异数,竟然在他开讲准圣之道、册封仙首、收徒立威的关键时刻,不声不响地做了这么多事!立道统,收门徒(还是他亲自下过天数的六耳),结交巫族,搜刮灵物……每一步,都像是在他即将落子的棋盘边缘,强行嵌入了另一套规则不同的棋子!
他们不仅仅是在“质疑”,更是在用行动开辟另一条路,在争夺洪荒的“道统”与“资源”,在汇聚那些可能对天道秩序不满的“变量”!
“建木……”鸿钧的目光穿透无尽空间,落在那株接天连地的神木上,眼中的冰冷几乎要冻结时光。这株神木,这个白元,以及这三个棋子,已经从不屑一顾的尘埃,变成了必须正视、必须拔除的阻碍与隐患。
他缓缓闭上眼,与天道的联系疯狂推演,开始重新调整、布局。讲道已过两场,下一场便是最终的“圣人之道”。他需要更快地推进合道,需要更牢固地掌控那些“有缘”的弟子与大能,也需要……找到对付建木与太初一脉的方法。
洪荒的暗流,因为“太初道宫”的立起与宣告,骤然变得汹涌澎湃。天道圣人与太初变数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已清晰可见。下一次碰撞,或许将在第三讲时,或许将在更不可测的未来,但所有人都知道,冲突已不可避免。洪荒的命运长河,在此刻,分出了更加明确的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