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不记年,弹指间,距离那场席卷天地的道魔之争,已悄然流逝了十数万载光阴。曾经被战火与煞气蹂躏的山河,在相对平和的岁月里缓慢愈合着伤疤,虽不复开天之初的纯净无瑕,却也孕育出了更为繁复、更具灵性的生机。
新的时代主角,开始在历史的舞台上崭露头角。
昆仑山巅,清气萦绕,三道身影几乎同时化形而出,一老者,一中年,一青年,气息虽略有差异,却皆清静无为,隐含开天功德,正是那盘古元神所化的太清老子、玉清元始、上清通天。
不周山脚下,人身蛇尾的女神与俊朗男子相伴而生,是为女娲与伏羲,一个造化之气盎然,一个八卦推演玄妙。
万寿山五庄观,地书伴生,与世同君的镇元子悠然出世。更有帝俊、太一、十二祖巫、冥河老祖、红云老祖等一众先天神魔、大能,或秉气运而生,或得灵宝化形,如同星辰般点缀在洪荒的夜空,各放光华。
而所有光芒汇聚的焦点,无疑是三十三重天外,那混沌气息缭绕之中,巍然耸立的紫霄宫。
自道祖鸿钧成圣宣告已逾千年,紫霄宫开讲混元大道的日子终于来临。这一日,混沌气流被无数道强大的气息扰动,来自洪荒各处、形态各异、修为至少在太乙金仙以上的三千先天神圣、大能,各展神通,穿越无尽混沌,朝着那冥冥中的道韵牵引之地疾驰而去。有乘异宝者,有驾七彩祥云者,有徒步丈量混沌者,有化光遁虚者……蔚为壮观,史称“三千紫霄客”。
在这浩荡的队伍中,三道并不起眼、气息收敛至大罗金仙初期(原为混元金仙)的身影,以散修模样混杂其中,正是许飞、苏瑶、李潇潇。他们奉师命而来,非为听道,实为观道,观鸿钧之道,观天道显化,亦观这洪荒未来可能的“大势”所向。
紫霄宫门大开,内里看似不大,实则芥子纳须弥,自成无量空间。前方一云床高悬,鸿钧道祖端坐其上,面容古朴淡漠,眼神幽深似海,周身气息与整个紫霄宫、乃至外界的混沌与洪荒都隐隐相合,仿佛他便是“道”在此处的化身。
下方,三千客依照修为气运、机缘先后来到,各自寻蒲团或空地坐下,前三排六个紫色蒲团最为显眼,已然有主(三清、女娲、红云、鲲鹏,此乃后话)。许飞三人寻了靠后僻静之处落座,收敛所有异种道韵,如同寻常听道者。
“今日开讲,尔等静听。”鸿钧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每一位听道者神魂深处响起,直接阐述大道至理。
大罗金仙之道。从炼精化气,到炼气化神,再到炼神返虚,最终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成就大罗道果,跳出时光长河,逍遥自在。鸿钧讲道,并无天花乱坠,但字字珠玑,直指修行根本,将此前洪荒生灵大多靠本能、血脉或残缺传承摸索的修行路径,系统化、理论化、明晰化。
宫内地涌金莲,虚空绽放朵朵道韵青花,灵气凝结成甘霖洒落,听道者如痴如醉,许多困顿多年的瓶颈豁然开朗,气息节节攀升。许飞三人亦凝神倾听,对比自身太初之道,汲取其中有益部分,完善自身道基。
然而,他们敏锐地察觉到,在这讲道过程中,一缕缕极其微小的、与听道者自身气运、道韵乃至未来因果隐约相连的“丝线”,在随着道音的共鸣,悄无声息地流向高坐云床的鸿钧,以及其背后那冥冥中的天道。这不是掠夺,而是一种更高级的“绑定”与“收割”,鸿钧以此,开始编织一张笼罩洪荒顶尖大能的、无形的师徒与气运之网。
这一讲就是3000年,三千红尘客也纷纷醒来。三清、女娲等一众跟脚深厚之辈均收获巨大,修为也直达大罗金仙圆满,故对于后面的境界无比渴望,意犹未尽。
“此次讲道结束,万年后开始第二讲。当将准圣之道,尔等座次维持不变。”
众洪荒大能们纷纷起身行礼,齐声高呼“多谢老师传道。”
此时,白元大徒弟许飞起身向鸿钧问到:“敢问圣人,大罗金仙后的境界是什么?”
鸿钧抬头看着许飞等三人,默默推演,但发现三人均不在原定红尘三千客之中,就像突然冒出来的一样。但看到其他洪荒大能们那渴望的眼神,鸿钧便道:“大罗之后,乃是准圣之道”(大罗之上,圣人之下)。
鸿钧阐述如何感悟天地法则,凝聚胸中五气,顶上三花演化庆云,并初步提出了那影响深远的斩三尸成圣法的雏形——以先天灵宝寄托自身善念、恶念、执念,斩出化身,法力神通大涨,是为准圣。此道一出,紫霄宫内道韵沸腾,众大能眼中精光爆射,仿佛看到了通往更高境界的明确路径。
鸿钧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描绘着斩却三尸,道行圆满,最终有望寄托天道,成就圣人的辉煌前景。
就在众大能心神激荡,沉浸在对准圣乃至圣人境界的无限憧憬之中时,异变骤起!
后排,刚刚向鸿钧道祖发问的许飞,骤然睁开双眼,眼中并无迷醉,只有一片冰冷清澈的剑光!他长身而起,周身收敛的气息轰然爆发,一股纯粹、锐利、斩断一切的混元剑意冲霄而起,并非攻击,却如出鞘神剑,瞬间割裂了紫霄宫内那近乎凝固的、令人沉迷的道韵氛围!
“道祖!”许飞声音清越,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位听道者心间,“吾有一问!汝所言之‘斩三尸’,斩去善恶执念,以求道心‘空明’,贴近天道。然,无善无恶,无执无我,纵得无量神通,与那天道运转之冰冷规则何异?此道,究竟是超脱,还是……将自己修成另一件更精密的‘天道工具’?”
话音未落,苏瑶亦起身,周身星辰法则流转,仿佛将一片微缩的周天星海带入了紫霄宫,星光与宫内道韵隐隐对抗。
“第二问!天道至公?何以龙汉劫中,三族受戮,西方贫瘠,魔道兴起?何以修行前路,混元断绝?此等安排,是‘公平’,还是为维护某种不容置疑的‘秩序’,而行的无形裁剪与圈禁?”
李潇潇虽未起身,但脑后功德金轮自然显现,温暖祥和的造化之光弥漫开来,带着对生命的悲悯。
“第三问!道祖传道,福泽苍生。然则,道传有缘,法不轻授。那无缘者,资质低下者,出身微末者,是否便永无窥道之机?洪荒万灵,生于天地间,是否皆有追寻自身之‘道’的权利?天道圣人治世,是否意味着万灵只能遵循一条既定的、不容置疑的‘天之道’?”
三问连环,如同三把锋利的凿子,狠狠敲在了鸿钧为众人描绘的完美道途之上,更直指那隐藏在“圣人讲道”光辉之下的、天道本质的冰冷与垄断!紫霄宫内,瞬间死寂!所有大能,包括三清、女娲等,无不色变,骇然望向这三位“胆大包天”的散修。他们的问题,触及了连他们自己都未曾深思、或不敢深思的禁区!
云床之上,鸿钧那古井无波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眼神骤然转冷,一股浩瀚无匹、仿佛整个洪荒天地压下来的恐怖威压瞬间降临,死死锁定许飞三人!“大胆!扰乱圣人道场,质疑天道,当受紫霄神雷之罚!”
话音落,紫霄宫穹顶,混沌之气翻滚,一道蕴含天道刑罚意志、呈深紫色的紫霄神雷,带着湮灭万物、惩戒悖逆的恐怖气息,悍然劈落!此雷之威,远超寻常天劫,足以令准圣重创,大罗湮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生!一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超越洪荒当前法则理解的柔和力量,仿佛自无尽遥远的维度之外隔空降临,轻轻一拂。
那足以劈开混沌的紫霄神雷,竟如同撞上了无形的海绵,威力被瞬间分化、引导、消弭了大半,残余的雷光落在许飞三人身上,只激起护体道韵一阵涟漪,并未造成实质伤害。
紧接着,许飞三人周身空间一阵奇异的扭曲,泛起翠绿色的光晕,那是建木本源的气息!空间通道瞬间打开,在鸿钧冰冷的目光与紫霄宫三千客难以置信的注视下,三人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般晃动、变淡,下一刻,便彻底消失在了紫霄宫中,气息也瞬间断绝,仿佛从未存在过。
“建木……”鸿钧眼中寒光更盛,他试图以圣人神念追溯、封锁、擒拿,却发现那翠绿光晕消失之处,空间结构异常稳固且带着独特的时空道韵,他的神念竟被一层坚韧无比的屏障阻隔,难以穿透!那屏障,与不周山那种以力硬抗的盘古威压不同,它更偏向于“隔绝”与“连通”,仿佛连接着另一个迥异的维度。
紫霄神雷被隔空化解,目标在眼皮底下被建木之力挪移走……鸿钧沉默了。他端坐云床,表面上恢复了古井无波,但道心深处,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成就天道圣人,本以为已站在洪荒巅峰,执掌乾坤,俯瞰众生。然而今日,先有三人胆敢当面质疑天道与圣道,言辞犀利,直指核心,动摇了许多听道者的道心;后又有那不可思议的隔空之力,轻松化解天罚,更借助建木这等连他都无法完全掌控的天地奇物,轻易脱身。
“三位异数……还有那棵建木……天命不可违,尔等终将被天道清算”鸿钧心中默念,冰冷的算计急速运转。他意识到,洪荒的水,远比他想象得更深。那不周山是明面上的“力之极境”,而建木,或许就是隐藏的“时空变数”。那三个被未知力量隐藏的混元金仙,以及他们背后那始终未曾真正露面、却屡次搅动波澜的“白元”,其所掌握的力量,似乎与天道法则格格不入,却又真实存在,并能对他构成威胁。这不仅是阻碍,更是隐患,是可能颠覆他合道大计与天道秩序的最大变数!
紫霄宫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众大能噤若寒蝉,心中却各有所思。那三问,如同种子,已经种下。鸿钧扫视下方,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更显威严莫测:“大道之争,各有缘法。适才狂徒之言,乱尔等道心,不足为信。万年后,吾将进行第二讲,尔等都回去吧”
然而,道心一旦泛起涟漪,又岂是轻易能够平复?
洪荒大地,建木屏障之内,许飞三人身影浮现,相视一笑,并无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眼中愈发坚定的光芒。
“师尊之力,果然玄妙。”苏瑶感叹。
“那鸿钧老儿,怕是气得不轻。”李潇潇轻笑。
许飞则遥望不周山方向:“质疑已出,种子已播。接下来,该我们行走洪荒,完善己道,并寻找那些同样不愿被‘天命’束缚的‘同道’了。”
他们并未返回不周山腹,而是决定在洪荒游历,于红尘万象、山川百态中淬炼道心,完善各自的混元道基。
剑道需磨砺,许飞寻访古战场,观摩先天杀伐之气;阵法需印证,苏瑶勘察地脉星辰,推演自然法理;造化需实践,李潇潇行走部落众生,救死扶伤,体悟生命轮回。
这一日,他们行至东海之滨,忽闻山林间传来凄厉哀鸣与绝望捶打之声。循声而去,只见一形似猿猴、却有六耳的灵物,正被一层无形的、带着圣人道韵的诅咒之力禁锢,痛苦挣扎,神魂欲裂,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求道之音:“道……法……为何不传六耳……为何……”
正是那后世传闻,因偷听道祖讲道而被下诅咒“法不传六耳”的六耳猕猴!他因修为不足以跨越混沌阻隔,不能到紫霄宫听道而犯下“偷听”之罪,同时似乎因其天赋神通,天生被某种大道规则排斥,遭受着无形磨难。
李潇潇心生怜悯,造化之力拂去,缓解其痛苦。许飞观察片刻,沉声道:“此非天谴,乃人为诅咒,隐有紫霄道韵……是那鸿钧,为垄断道传,提前布下的手段!”苏瑶冷笑:“好一个‘道祖’,气量不过如此。”
三人商议,决定出手。他们以自身混元道果联合,引动一丝建木那超脱此界法则的共鸣之力,化作一柄无形的“道则之剪”,小心翼翼地将缠绕在六耳猕猴本源上的那缕恶毒诅咒剪断、剥离!
诅咒破除的瞬间,六耳猕猴瘫倒在地,继而泪流满面,朝着三人不住叩拜。
许飞扶起他,正色道:“吾等非鸿钧,不禁众生求道。汝天赋异禀,可聆听万物,此乃汝之‘道’,非罪也。然道不可轻得,需以正心持之。吾等代师收徒,汝可愿入吾太初一脉,修持己道,追寻真正超脱?”
六耳猕猴激动万分,连连点头。自此,太初一脉,再添一员。而这,仅仅是三徒行走洪荒,播撒不同于“天道定数”之种子的开始。
紫霄宫的质问,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激起的涟漪,正缓缓扩散,终将触及洪荒命运长河的每一个角落。
鸿钧于紫霄宫内,心有所感,望向东方,眼神愈发幽深冰冷。道统之争,变数之弈,于无声处,已惊雷暗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