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堵得死死的。
不是随便堆几块石头那种堵法,是下了功夫的——三棵脸盆粗的大树被齐根砍倒,横在路中间,树干上还钉满了削尖的木桩,跟刺猬似的。大树后面堆着大大小小的山石,垒得严严实实,别说马车了,人爬过去都费劲。
胡四跳下马,走到路障前,用刀鞘敲了敲树干。“刚砍的,”他眯起眼,“看断口,不到两个时辰。他娘的,算准了咱们要走这条路。”
陈擎也下了马,围着路障转了一圈。“能绕吗?”
旁边一个熟悉地形的北境军斥候摇头:“这是葫芦口,两边都是峭壁,就这一条路。要绕……得往回走十里,从老鹰嘴那边翻山,至少多走一天。”
一天。他们等不起。
赵煜坐在马背上,看着那道堵死的路。阳光从峭壁的缝隙里漏下来,在路障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太安静了,连鸟叫声都没有。这种安静不对劲,像是……暴风雨前的死寂。
“有埋伏。”夜枭的声音很低,但很肯定。他指了指路两边的山坡,“那儿,那儿,还有那棵树后面,都有人。至少二十个,弓弩手。”
胡四脸色一沉,打了个手势。北境军士兵立刻下马,以马车为掩体,弓弩上弦,刀出鞘。训练有素,动作干净利落。
“殿下,”陈擎走过来,“咱们退回去?还是硬闯?”
赵煜没立刻回答。他看向怀里的星鉴——铜镜表面的幽蓝光点又出现了,密密麻麻,至少有二十几个,分布在路两边的山坡上。最强的那个光点在……正前方,路障后面?
“路障后面也有人,”他说,“应该是领头的。”
“围三阙一?”胡四啐了一口,“想把咱们往陷阱里赶?老子偏不上当。”
“那怎么办?”张老拐问,“总不能在这儿干耗着。”
确实不能耗。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耗得越久,追兵来得越多。周衡可能正在调集更多的人手,往这边赶。
赵煜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硬闯肯定不行,对方居高临下,还有弓弩,冲上去就是活靶子。退回去绕路,多走一天,变数太大。有没有第三条路?
他忽然想起昨天那张破损的传送卷轴碎片。那玩意儿……能用吗?可只有巴掌大一块,还残缺不全,万一传送到半山腰或者石头里……
不行,太冒险。
正想着,山坡上忽然传来一声唿哨。
尖锐的哨音在山谷里回荡。紧接着,箭雨就从两边山坡上倾泻而下。
“隐蔽!”胡四大吼。
众人立刻躲到马车和岩石后面。箭矢“哆哆哆”地钉在车板上、石头上,有几支擦着赵煜的头皮飞过去,带起一阵凉风。
箭雨持续了约莫半盏茶时间,停了。然后那个沙哑的声音又从路障后面响起:
“十三殿下,考虑得怎么样?把东西交出来,我放你们过去。”
又是黑袍人。阴魂不散。
赵煜咬牙,从马车后面探出头:“你们要什么?”
“心镜,星鉴,铜盒,”黑袍人说,“还有你。交出来,其他人可以活。”
“我凭什么信你?”
黑袍人笑了,笑声难听:“你可以不信。但你们现在被围死了,冲又冲不过去,退又来不及。等天黑,我的援兵就到了,到时候……一个都别想活。”
他在拖时间。赵煜听出来了。这路障不只是为了拦他们,更是为了拖住他们,等援兵。
不能让他得逞。
赵煜看向陈擎和胡四,压低声音:“得想办法突围。”
“怎么突?”胡四指了指两边山坡,“弓弩手盯着呢,一露头就得被射成筛子。”
“声东击西?”陈擎说,“派一小队人佯攻一边,主力从另一边突。”
“太冒险,”胡四摇头,“咱们人本来就不多,分兵更吃亏。”
正商量着,若卿忽然轻轻拉了拉赵煜的袖子:“殿下,您看这个……”
她从包袱里掏出个小东西——是个金属的圆盘,巴掌大小,边缘有刻度,中间有个指针,像是罗盘,但又不是罗盘。圆盘背面刻着些看不懂的符号。
“这什么时候……”若卿自己也纳闷。
赵煜看了眼左手腕。虚拟屏幕上,一行小字正慢慢淡去:
【获得:破损的指南针】
【来源游戏:《神秘海域》】
【效果:一个老旧的指南针,指针因受磁或损坏而摇摆不定,指示方向并不可靠。但在某些极端环境下,或许能提供一点点心理安慰。】
指南针?在这个节骨眼上?赵煜苦笑,系统给的东西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他接过指南针,随手揣进怀里。正要继续讨论突围方案,手指碰到指南针背面那些符号时,忽然心里一动。
那些符号……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掏出指南针,凑到眼前仔细看。符号很模糊,边缘都磨损了,但大概能看出是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像是……地图?
等等。地图?
赵煜猛地想起之前在备援点石壁上看到的星图,还有铜盒上的纹路。这些符号的走势,好像和那些图有点相似。
他闭上眼睛,努力回忆脑海里的“地图”——三个远点,一个近点。近点就在附近,但具体位置……
“殿下?”陈擎见他发呆,唤了一声。
赵煜睁开眼,举起指南针,对准路障的方向。指针晃了晃,指向……左边?
不对,又指向右边。晃来晃去,根本不稳定。
果然是破损的,没用。
他正要放下,忽然看见指南针的玻璃盖子上,映出了一点微弱的反光——不是玻璃本身的反光,而是……某种光线的折射?
赵煜把指南针凑到眼前,转动角度。果然,在某个特定的角度,玻璃盖子上浮现出一些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线条。
是刻在玻璃内层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那些线条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简略的地形图?图上标注着几个点,还有一条虚线,从他们现在的位置,蜿蜒延伸到……路障后面的某个地方?
“老胡,”赵煜问,“这路障后面,是什么地形?”
胡四想了想:“葫芦口过去,是一片乱石滩,再往前是黑松林。过了黑松林,就是官道了。”
“乱石滩……有没有小路?隐蔽的那种?”
“小路?”胡四挠挠头,“好像……有一条采药人走的小道,在乱石滩西边的崖壁上,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马车肯定过不去。而且那路年久失修,好多地方都塌了,本地人都不走了。”
崖壁上的采药小道。赵煜低头看指南针玻璃上的图——那条虚线,正好沿着崖壁走向。
“那条小道,能绕到黑松林后面吗?”他问。
“能是能,”胡四说,“但得绕个大圈子,而且路太难走,带着伤员根本过不去。”
“不带伤员,”赵煜说,“只带几个人,轻装简行。”
陈擎听明白了:“你是想……派一支小队从小道绕过去,从背后袭击他们?”
“对。”赵煜点头,“他们注意力都在正面,背后肯定空虚。咱们前后夹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谁去?”胡四问,“那路太险,一般人走不了。”
“我去。”夜枭说。
“我也去。”张老拐说,“爬山上树我在行。”
陈擎看向赵煜:“殿下不能去,太危险。”
“我不去,”赵煜说,“我留在这儿吸引他们注意力。但……”他顿了顿,“得有人带路,谁熟悉那条小道?”
众人面面相觑。北境军士兵大多是平原兵,不熟悉这种山间险路。禁军更不用说。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李老兵开口了:“那条路……我走过。”
所有人都看向他。李老兵瘸着条腿,装着木假肢,怎么看也不像能走悬崖小道的人。
“三十年前走过,”李老兵说,“那时候腿还好。现在……”他拍了拍假肢,“走是走不了了,但还记得路怎么走。画个图没问题。”
“那就画图。”赵煜说,“夜枭记性好,看一遍就能记住。”
说干就干。李老兵蹲在地上,用树枝画起了地形图。葫芦口、乱石滩、崖壁小道、黑松林……画得很详细,连哪里有个凹坑、哪里有棵歪脖子树都标出来了。
夜枭蹲在旁边,眼睛盯着图,一言不发。等李老兵画完,他点点头:“记住了。”
“带几个人?”陈擎问。
“五个够了,”夜枭说,“人多了动静大。要身手好、会攀爬的。”
胡四立刻点了五个北境军精锐,都是山里出身的好手。张老拐也跟着去,他独臂虽然不便,但爬山确实有一套。
“半个时辰,”赵煜说,“半个时辰后,我们这边佯攻,吸引他们注意。你们绕到背后,看到信号就动手。”
“什么信号?”
赵煜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那个打火机——虽然燃料不多了,但应该还能打几次火。“三簇火苗,连发三次。看到火光,就是信号。”
夜枭接过打火机,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带着人悄悄往后撤,消失在来路的树林里。
接下来就是等待。
时间过得很慢。太阳慢慢爬到头顶,又慢慢西斜。山谷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声和偶尔的马嘶声。路障后面也没动静,黑袍人像是在等什么。
赵煜靠坐在马车后面,腰间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看了眼怀里的心镜——镜面黯淡无光,星云几乎不动了。能量还没恢复。
若卿坐在他旁边,手里攥着个水囊,但没喝。她看起来很紧张,嘴唇抿得发白。
“怕吗?”赵煜问。
若卿点点头,又摇摇头:“怕……但跟殿下在一起,就不那么怕了。”
这话说得赵煜心里一暖。他拍拍她肩膀:“放心,咱们能回去的。”
“殿下,”若卿轻声问,“回了京城……之后呢?”
之后?赵煜没想过。他满脑子都是怎么活下来、怎么救王青、怎么阻止周衡。至于之后……太子之位?朝堂争斗?天下苍生?
太远了。先活过今天再说。
约莫过了两刻钟,路障后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有马蹄声,不止一匹,由远及近,最后停在路障后面。
“援兵到了。”陈擎低声说。
果然,黑袍人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带着得意:“十三殿下,考虑好了吗?我的援兵已经到了,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赵煜没理他。他看向怀里的星鉴——镜面上的光点又多了十几个,集中在路障后面。最强的那个光点也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们在等什么?”韩冲问。
“等天黑,”胡四说,“天一黑,弓弩手就不好防了,他们可以趁夜摸上来。”
不能等天黑。
赵煜看了眼天色。太阳已经偏西,最多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
夜枭他们……来得及吗?
正想着,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石头滚落的声音,从路障后面的方向传来。
紧接着,又是几声。
路障后面骚动起来。有人喊:“后面!后面有人!”
就是现在!
赵煜抓起一把弓,搭上箭,箭头裹上油布,用打火机点燃——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着,燃料确实不多了。
“放箭!”他大喊。
点燃的箭矢划破黄昏的天空,落在路障前的空地上。紧接着,又是两支。
三簇火苗,连发三次。信号发了。
几乎同时,路障后面响起了喊杀声。夜枭他们动手了!
“冲!”胡四翻身上马,长枪一指,“北境军的儿郎们,跟我上!”
一百多名骑兵如同出闸的猛虎,冲向路障。山坡上的弓弩手慌忙放箭,但阵型已经乱了,箭雨稀疏了不少。
赵煜也翻身上马,跟着冲了出去。陈擎和韩冲一左一右护着他,禁军士兵紧随其后。
冲到路障前时,胡四已经带人砍开了一道缺口。那三棵大树被推开了,后面的山石也被扒开了一条通道。路障后面,十几个黑袍人正和夜枭他们缠斗,更多的黑袍人从两边山坡上冲下来,但被北境军骑兵拦住了。
混战。
赵煜策马冲过路障,手里的弯刀砍翻一个扑上来的黑袍人。血溅在脸上,温热的,腥的。他已经顾不上怕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冲过去,冲出去!
夜枭在乱战中看到他,打了个手势——往西,崖壁方向!
赵煜会意,调转马头往西冲。陈擎、韩冲、若卿、王青的马车……一个接一个跟了上来。北境军骑兵且战且退,掩护他们撤离。
黑袍人想追,但被夜枭和张老拐带人死死拦住。那五个北境军精锐个个悍勇,虽然人少,但占据有利地形,硬是挡住了两倍于己的敌人。
冲出一段距离后,赵煜回头看了一眼。战场已经远了,只能听见隐约的喊杀声。夜枭他们……应该能脱身吧?
“殿下,这边!”胡四在前面喊。
前面就是乱石滩。满地大大小小的石头,马跑不快,得下马牵着走。更麻烦的是,王青的马车过不去了——轮子卡在石缝里,怎么推都推不出来。
“弃车!”陈擎当机立断,“把王校尉扶到马上,马车不要了!”
众人七手八脚把王青扶上一匹马,吴大夫也上了马。干粮、药品、重要物品都带上,其他的……顾不上了。
刚收拾妥当,后面就传来了马蹄声——黑袍人的追兵追上来了!
“走!”胡四一马当先,冲进乱石滩。
乱石滩很难走,马深一脚浅一脚,速度慢得像爬。追兵越来越近,已经能听见他们的吆喝声了。
“这样不行,”韩冲说,“得有人断后。”
“我带人断后,”胡四说,“陈将军,你带殿下先走。出了乱石滩就是黑松林,进了林子就好办了。”
“胡将军……”
“别废话了,”胡四咧嘴一笑,“老子在北境杀蛮子的时候,这些杂碎还在娘胎里呢。快走!”
陈擎咬咬牙,点头:“保重。”
他带着赵煜等人继续往前冲。胡四则带着二十多个北境军士兵调转马头,迎着追兵冲了过去。
喊杀声再次响起,但渐渐远了。
赵煜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往前冲。乱石滩终于到了尽头,前面是一片黑压压的松林。
“进林子!”陈擎喊。
众人冲进松林。林子里很暗,枝叶遮天蔽日,马跑不开,只能慢走。但至少安全了些——追兵要追进来,也得下马。
又走了约莫一刻钟,后面彻底没了动静。胡四他们……可能凶多吉少了。
赵煜感到胸口发闷。又有人为了掩护他们牺牲了。这一路,死了多少人?
“殿下,”陈擎看出他的情绪,“打仗就是这样,有牺牲。咱们能做的,就是别让他们的血白流。”
赵煜点头,握紧缰绳。
天色完全黑了。林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靠火把照亮。但火把不敢点多,怕暴露行踪,只点了两支,勉强能看到前面的人影。
又走了一个时辰,王青撑不住了,在马上晃了晃,差点摔下来。
“停下休息。”陈擎下令。
众人找了块相对开阔的地方,下马休息。马也累坏了,低头啃着地上的草。吴大夫给王青检查了一下,还好,只是虚弱,没大碍。
赵煜靠着一棵树坐下,浑身像散了架。腰间的伤口疼得厉害,他解开衣服看了看——又渗血了,纱布都染红了。
若卿赶紧过来,给他换药。金疮药已经不多了,只能省着用。
“殿下,”韩冲走过来,递给他一块干粮,“吃点东西。”
赵煜接过,慢慢啃着。干粮硬得像石头,但总比饿着强。
正吃着,林子里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所有人都警觉起来。刀出鞘,弓上弦。
声音越来越近,但很轻,不像大队人马。
“谁?”陈擎低声喝问。
“我。”一个熟悉的声音。
夜枭从黑暗里走出来,身上带着血,但动作依然轻捷。他身后跟着张老拐和那五个北境军士兵,都挂了彩,但还活着。
“你们……”赵煜站起来,“怎么脱身的?”
“胡将军带人拖住了追兵,”夜枭说,“我们趁乱从小路跑了。胡将军他们……没跟上来。”
也就是说,胡四可能牺牲了。
众人沉默。林子里只有风声。
“伤亡怎么样?”陈擎问。
“死了三个兄弟,”夜枭说,“伤了四个,都还能走。黑袍人那边……至少死了三十个。”
一换十,算是惨胜。
“先休息,”陈擎说,“明天一早继续赶路。按现在的速度,后天能到京城。”
后天。还有两天。
赵煜重新坐下,闭上眼睛。脑子里乱糟糟的,都是这一路上的死人脸——禁军士兵、北境军兄弟、胡四……还有更早的,黑山那些守山人,澄心园那些仆役……
太多人了。都死了。
就为了那个该死的星枢盘,为了周衡那个疯子的野心。
他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必须阻止他。必须。
夜深了。林子里很冷,众人挤在一起取暖。赵煜睡不着,睁着眼看着头顶的树影。
左手腕的虚拟屏幕在黑暗中微微发亮。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抽奖机会刷新了。
但他没心思抽。就算抽到什么,又能怎样?能救回死去的人吗?能阻止周衡吗?
系统……到底是什么?如果它真的那么神奇,为什么不能直接给他一件能解决一切问题的神器?
因为……这不合理吧。赵煜苦笑。这世界有自己的规则,系统也不能随意打破。它给的,永远是一些看似无用、偶尔能派上点用场的“破烂”。
就像人生一样。没有捷径,只能一步步往前走。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得走。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
明天,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而京城,就在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