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进城主府的宴会厅,一股酒肉香气就冲得人鼻子发皱——玄铁炉里炖着的雪狼肉咕嘟冒泡,琥珀色的果酒在银杯里晃着光,连房梁上挂着的灯笼,都裹着一层锦缎,比平日里亮堂了不止三倍。
林凡跟在斥候营统领身后,刚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屁股还没沾热,就听见有人喊他名字。抬头一看,是城主赵山河身边的亲兵,正冲他招手:“林副统领,城主请您过去坐。”
周围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聚过来了,有热络的,有羡慕的,也有像针一样扎人的。林凡捏了捏腰间的“破风”剑,深吸口气,穿过攒动的人群往主位走。路过王虎身边时,那汉子正端着酒杯,看见他,“哼”了一声,酒杯重重磕在案几上,酒洒出来,溅湿了桌布上的绣纹。
“林凡啊,来,坐我旁边。”赵山河笑着拍了拍身边的空位,那位置原本是留给军需官的,现在却让给了他一个刚升的副统领。林凡刚坐下,就有侍女过来添酒,银壶里的果酒倒在杯里,甜香扑鼻。
“今日这宴,是为你设的。”赵山河端起酒杯,声音洪亮,“你救回精锐,献上布防图,又接了先锋的差事,是我希望要塞的功臣!来,大家陪我敬林凡一杯!”
满厅的人都站起来举杯,银杯碰撞的声音脆生生的。林凡也跟着站起来,刚要喝酒,就听见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飘过来:“城主这话可就不对了,一个半年前还在伙房烧火的小子,凭什么当先锋?不过是运气好,捡了份布防图罢了,真要上了战场,别连累兄弟们送命才好。”
说话的是步兵营的统领周奎,脸膛黝黑,脸上一道刀疤从额头划到下巴,据说当年跟蛮族打仗,他一个人砍了十几个蛮族兵,在要塞里也算有点威望。他这话一出口,厅里瞬间静了,连赵山河脸上的笑都淡了点。
林凡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酒液晃出来,溅在指尖,有点凉。他没急着反驳,反而笑了笑,把酒杯举起来,对着周奎的方向:“周统领说的是,我以前确实在伙房烧火,劈柴挑水,什么粗活都干过。可我记得,三个月前蛮族来犯,周统领的步兵营被困在黑石坡,是斥候营的弟兄们冒死送的粮草,当时带头冲进去的,是我们营里一个刚入伍的小兵,才十六岁,回来的时候,腿上中了三箭,到现在还躺在床上。”
周奎的脸黑了点,梗着脖子:“那又怎样?跟你捡布防图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林凡放下酒杯,声音不高,却让全厅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只是想说,运气这东西,撑不了三天三夜。在蛮族大营外,我趴在雪地里,看着他们的哨塔换岗,看着他们的粮草车进出,冻得连手指都动不了的时候,运气在哪?阿力他们七个弟兄,被蛮族绑在柱子上,天天受刑,运气又在哪?”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厅里的人,最后落在周奎脸上:“我承认,我资历浅,比不得周统领战功赫赫。但先锋这个差事,不是我抢来的,是我接的。三天后,我会带着五百斥候,先去拔哨塔,若是我死在战场上,算我无能,连累不了弟兄们;若是我活着回来,周统领再骂我运气好,也不迟。”
说完,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果酒的甜香里,好像掺了点雪地里的寒气,顺着喉咙滑下去,烧得胸口发烫。
厅里静了好一会儿,突然有人拍起了手。是那个白发将军,他端着酒杯站起来:“好!说得好!资历浅怎么了?当年我入伍的时候,还不如林凡兄弟!周奎,你少在这阴阳怪气,有本事,三天后跟林凡一起去当先锋!”
周奎的脸涨成了紫黑色,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周围的人也跟着附和,有个校尉直接喊:“林副统领说得对!是骡子是马,拉到战场上遛遛!”
赵山河看着林凡,眼里的赞赏更浓了,他拍了拍林凡的肩膀:“好小子,有气度。周奎,你今日失言,罚酒三杯,这事就算了。”
周奎咬着牙,端起酒杯连喝了三杯,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衣襟上,狼狈得很。他瞪了林凡一眼,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手里的酒杯被捏得咯吱响。
林凡坐下的时候,后背已经惊出了一层汗。他不是不怕,周奎在要塞里根基深,手下的步兵营又是主力,真要得罪了他,以后在要塞里怕是不好立足。可他更不想让人觉得,他这个副统领、这个先锋,是靠运气得来的——那些在雪地里冻僵的夜晚,那些弟兄们受刑的哭喊,不是一句“运气好”就能概括的。
“你刚才说得好。”旁边的斥候营统领凑过来,低声说,“周奎这人,眼高于顶,早就看不得别人比他风光。你今日没跟他硬碰硬,反而占了理,他就算心里不服,也挑不出错来。”
林凡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拿起筷子,夹了块雪狼肉。肉炖得软烂,入口即化,可他却没什么胃口。他总觉得,周奎刚才那一眼,不像就这么算了的样子——那眼神里的怨毒,像蛮族的骨刀,藏在暗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刺过来。
庆功宴吃到一半,周奎就借故走了。他走的时候,脚步很重,路过林凡身边时,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胳膊,银杯里的酒洒了林凡一身。“对不住啊,林副统领。”周奎的声音里带着嘲讽,“走路没看清楚。”
林凡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酒渍,淡淡道:“无妨,周统领慢走。”
周奎“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刚出门,林凡就看见他身边的亲兵凑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周奎的脚步顿了顿,回头又看了林凡一眼,那眼神,比刚才更冷了。
“你小心点。”斥候营统领皱着眉,“周奎这人,心胸狭窄,怕是不会就这么算了。三天后的先锋任务,他说不定会暗中使绊子。”
林凡点了点头,心里沉甸甸的。他想起阿力昨天跟他说的,周奎手下的步兵营,负责先锋部队的粮草供应。若是周奎在粮草上动手脚,三天后他们深入蛮族腹地,没了粮草,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林凡捏了捏拳头,“谢谢统领提醒,我会注意的。”
庆功宴后半段,林凡没再喝酒,只是偶尔应付着身边人的敬酒。他看着厅里热闹的景象,看着那些笑着、闹着的将领,突然觉得有点恍惚——这里的酒肉香气,这里的欢声笑语,好像跟三天后战场上的血腥气,隔着两个世界。可他知道,这热闹是暂时的,三天后,他要带着五百弟兄,去踩蛮族的哨塔,去闯那生死关。
宴席散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林凡走出城主府,晚风一吹,身上的酒气散了点,却更冷了。他抬头看向斥候营的方向,营地里的灯火星星点点,像撒在黑夜里的碎钻。
“林哥!”
阿力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那小子手里拎着个布包,跑得气喘吁吁:“俺娘让俺给你送点吃的,说你今日肯定没好好吃饭。”
布包里是两个热乎的肉包子,还带着温度。林凡接过来,咬了一口,肉馅的香气在嘴里散开,暖了暖发空的肚子。“替我谢谢你娘。”他说。
阿力挠了挠头,笑着说:“林哥,你今日在宴会上真厉害!周奎那老小子,被你说得哑口无言,俺看他脸都绿了!”
林凡笑了笑,没说话。他看着阿力脸上的笑容,心里突然有点慌——若是三天后的任务出了差错,若是周奎真的使了绊子,他不仅自己可能送命,还会连累这五百弟兄,连累阿力,连累要塞里所有等着他们胜利的人。
“阿力,”林凡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三天后出发,你跟在我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离开我太远,知道吗?”
阿力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俺知道了,林哥!俺听你的!”
林凡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往前走。夜色渐浓,风里带着点寒意,吹得路边的树枝沙沙响。他握紧了腰间的“破风”剑,剑鞘冰凉,却让他稍微踏实了点。
他不知道周奎会怎么使绊子,是在粮草里动手脚,还是在行军路线上做文章,或是在城主面前说他的坏话。但他知道,他不能退——退了,就对不起那些战死的弟兄,对不起阿力娘手里的白面馒头,对不起城主的信任,更对不起他自己。
走到斥候营门口,林凡回头看了一眼城主府的方向,那里的灯火还亮着,像一座温暖的孤岛。可他知道,从他接下先锋任务的那一刻起,他就不能再躲在这座孤岛里了。他要走进黑暗里,走进蛮族的地盘,去闯一条血路出来。
至于周奎的绊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林凡,能从伙房走到现在,靠的不是运气,是命,是弟兄们的命,他不能让这些命,白白浪费。
林凡深吸口气,转身走进斥候营。营地里很安静,弟兄们大多已经睡了,只有巡逻的兵士,手里的长枪在月光下闪着冷光。他走到自己的营帐前,刚要掀帘子,就看见营帐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纸包。
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张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周统领今日找军需官,说要亲自负责先锋部队的粮草。”
没有署名,字迹也陌生得很。林凡捏着纸条,心里一沉——果然,周奎还是要动手了。他抬头看向步兵营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已经灭了,只有一片漆黑,像一张张开的网,等着他钻进去。
三天后的先锋任务,怕是比他想象的,还要难。林凡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怀里,掀帘走进营帐。帐外的风还在吹,帐内的灯火摇曳,映着他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像个随时要出鞘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