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灵魂层面的咆哮碾过椰岛，像无形的冰潮。
阿海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发黑，耳朵里全是尖锐的鸣响，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他瘫坐在湿冷的地上，连手指都动弹不得，只有无边的恐惧像海水一样灌满胸腔。
其他幸存的渔民和民兵更是不堪，好几个直接两眼翻白，口吐白沫晕死过去，剩下的也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地，只剩下本能的颤抖。
而那头从深渊浮起的、由珊瑚礁石与苍白骨骸胡乱堆砌而成的恐怖巨兽，已经彻底显露出它小岛般庞大的身躯。
它没有立刻冲上岸——那对它来说可能太“浅”了——但它身上无数蠕动、开合的孔洞和缝隙中，喷涌出更多灰黑色的浓雾。
雾气如有生命，贴着海面急速蔓延，所过之处，海水发出“嗤嗤”的声响，温度骤降，竟凝结出片片薄冰！
更可怕的是，随着雾气的弥漫，一种低沉、混乱、充满了冰冷诱惑与疯狂碎语的“声音”，开始在所有活物脑海中直接响起，试图瓦解意志，拖拽灵魂沉入无尽的黑暗与寒冷。
这是魂光境巅峰、触及法相门槛的深海存在所散发的精神威压与领域侵蚀！
绝非椰岛这些连启灵境都未必摸到的凡人能抵抗！
岸边，那尊珊瑚石樱像在灰雾的侵袭下，刚刚因触发“心象迷宫”而重新亮起的微弱银色辉光，再次剧烈明灭起来，如同风中之烛。
包裹着它的那些“幽影之子”聚合体，虽然仍陷在混乱的梦境信息流里，但在母体巨兽的精神共鸣支援下，似乎有了一丝挣脱的迹象，苍白的触须又开始轻微蠕动。
眼看樱像就要被彻底侵蚀破坏，而整个椰岛的生灵也将在巨兽的威压和浓雾下走向终结……
曦日城，巡天阁。
此刻，顶层最大的观测厅内，数十面由水晶或特殊合金打造的“镜面”上，正流动着来自全球各地樱像锚点传回的、经过筛选和整理的精神波动汇总数据，以及部分重点区域的模糊实景影像。
凯瑟琳·温莎站在中央最大的主镜前，一身干练的银灰色贴身制服，外罩象征巡天阁主管的深蓝色镶银边披风，腰间佩着细剑。
她浅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碧蓝的眼眸锐利如鹰，紧盯着镜面上流淌的数据流。
“东南亚‘翡翠链’第七节点，编号dh-07，精神波动反馈异常。”
一个同样穿着巡天阁制服的年轻分析师快步走来，手里拿着刚刚解译出的数据板，语气带着紧张。
“波动强度在十分钟内急剧攀升，出现高强度的‘混乱’、‘死寂’、‘侵蚀’属性频谱，与我们数据库记录的‘深海低语’类波段吻合度超过75%。同时，节点基础信号强度正在快速衰减！”
凯瑟琳目光一凝，立刻转向旁边一面专门显示dh-07节点（椰岛樱像）状态的镜面。
果然，代表节点稳定性的绿色光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滑，边缘泛起不祥的红色，而周围代表异常精神波动的猩红色波纹剧烈震荡。
“深海王庭……终于忍不住直接动手了？目标果然是樱像锚点。”凯瑟琳低声自语，随即果断下令。
“启动dh-07节点三级应急预案，向该节点超频输送‘秩序稳定’波段支援，尝试稳定信号。立刻联系最近的外海巡逻舰队，告知坐标和威胁等级，命令他们全速赶往，但……不要进入节点周边十海里，只做外围监视和接应！”
“是，主管！”手下立刻忙碌起来。
但凯瑟琳眉头紧锁。
常规的波段支援对那种能直接触动法相门槛的存在，效果恐怕微乎其微。
巡逻舰队更是只能起到象征性作用。
dh-07节点，很可能保不住了。
而一旦节点被摧毁，不仅那片区域的精神网络会瘫痪，更会助长深海王庭的气焰。
她下意识地将手按在胸前，那里贴身戴着一枚小小的、形似羽毛的银色吊坠，是林曦老师在她凝聚魂光时赐予的，蕴含着一丝风之法则的印记。
她在心中飞快地权衡：是否需要立刻禀报老师？老师正在天工密苑研究那外星“星骸”，这种局部节点危机，是否值得打扰他？
就在这时，另一名分析师略显惊慌的声音响起：“主……主管！西大陆、北地冻原边缘、南太平洋三个散点节点，同时出现异常‘偏频谐振’报告！有大量低阶‘神游者’反映，在泡影界内遭遇了非标准‘心魔幻象’，攻击性极强，且伴有诱导性低语！部分人现实中出现精神恍惚、攻击倾向增强的症状！”
凯瑟琳猛地转头：“偏频谐振？来源分析！”
“正在追踪……源头非常分散，像是……从网络内部多个不同个体自发产生，但谐振模式存在高度相似性，疑似受到同一种外部‘引导’或‘污染’！”分析师快速汇报。
“初步判断，非自然产生，是人为设计的‘精神病毒’式攻击！”
方舟！凯瑟琳瞬间想到了这个阴魂不散的敌人。
他们果然没有闲着，趁老师整合全球、深海发难之际，用这种阴险的手段从内部污染网络！
“立刻启动‘净化协议’试用版，扫描泡影界公共区域，锁定异常谐振模式，进行标记和弱化处理。向所有樱像节点广播基础‘精神守御’要诀，提醒‘神游者’警惕非标准引导。”凯瑟琳语速极快。
“另外，调取这三个区域最近一周所有新增的、非官方的‘观想技巧’或‘心法’流传记录，我要知道这些‘病毒’最初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是！”
凯瑟琳感到一阵头疼。外有深海巨兽强攻节点，内有方舟投放“精神病毒”污染网络，这张网面临的挑战，远比预想的更快、更猛烈。
就在她准备向天工密苑发出紧急通讯请求的前一刻——
主镜面上，dh-07节点的状态，突然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那原本急速下滑的绿色光柱，下降趋势猛然一顿！
虽然还在低位，却不再下跌。
而节点周围剧烈震荡的猩红色异常波纹，突然变得……杂乱无章起来，仿佛失去了统一的指挥，开始互相冲突、抵消？
就连那代表节点信号强度的微弱光芒，也闪烁起一种奇特的、银白与淡金交织的色彩。
“这是……”凯瑟琳靠近镜面，仔细看着那些异常波纹的细节。
“深海的精神侵蚀波段……在被干扰？被另一种……带有强烈‘梦幻’与‘心象’特性的波动干扰、混淆了？”
她立刻调取了dh-07节点更底层的原始精神流数据。
在繁杂的噪音中，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极其微弱的、却带着鲜明“林曦”印记的法则波动——那是“梦境之核”的力量！
虽然微弱，却如同最精巧的钥匙，嵌入了深海那庞大而粗糙的精神侵蚀中，搅乱了它的频率，将其引入了自我消耗的迷宫！
“是老师……老师早就料到了？在节点里预设了反制手段？”凯瑟琳瞬间明悟，心中松了口气，同时涌起对老师深谋远虑的敬佩。
老师并没有忽略这些边缘节点，而是布下了更隐晦的防线。
然而，没等她这口气松完，镜面上，代表dh-07节点物理坐标的关联影像（由附近高空悬浮的观测法器模糊传回）猛地一花，随即显现出一幅令人心悸的画面：
浓稠的灰黑色冰雾几乎吞噬了小岛海岸，而在翻腾的雾海之上，一个无比庞大、由骸骨与礁石构成的阴影，正扬起它那如同山峦般的、前端裂开无数孔洞的“肢体”，对准海岸礁石上那尊闪烁着不屈银光的樱像，猛然砸下！
那一击蕴含的，不仅仅是物理的巨力，更有滔天的、凝聚了魂光境巅峰与部分伪法相之威的冰冷死寂灵能！
空间仿佛都被那下落的“肢体”压得扭曲、哀鸣！
凯瑟琳的呼吸瞬间停滞。
预设的反制手段能干扰精神侵蚀，但面对这种纯粹的、毁灭性的物理与高能打击，脆弱的珊瑚石樱像和那点预留的力量，绝无幸理！
“老师！”她几乎要喊出声。
椰岛海岸。
时间仿佛变慢。
阿海仰着头，瞳孔里倒映着那遮蔽了残阳与天空的、裹挟着毁灭气息砸落的巨大阴影。
死亡的气息如此之近，近到他几乎能闻到那阴影上附着的万年海腥与死亡的味道。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冰寒彻骨。
珊瑚石樱像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终极的威胁，残余的所有银光猛地向内一缩，凝聚到极致，仿佛要做出最后的抵抗。
就在那骸骨与礁石构成的巨臂即将触及樱像的刹那——
樱像上方，那片被灰雾和巨兽阴影笼罩的空间，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缝。
不是黑色的空间裂缝，而是一道边缘流淌着淡金色与银白色光辉的、笔直的“线”。
这道“线”出现的毫无征兆，快得超越了思维。
然后，“线”轻轻向两侧分开。
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神圣而威严的手，撕开了现实的幕布。
幕布之后，并非无尽的虚空，而是一片朦胧的、光影流转的奇异景象——有扶桑巨木参天而立，有日轮悬浮照耀，有星河流转不息……那是一个世界的惊鸿一瞥，是微光界在林曦意志下对外的一丝展露！
一股无法形容、至高无上的浩瀚意志，伴随着精纯到极致、仿佛蕴含着宇宙初开时第一缕光热的磅礴灵能，从这道被撕开的“窗口”中，沛然涌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一种绝对的“覆盖”与“取代”。
那砸落的、足以让小型岛屿陆沉的巨兽手臂，在这股涌出的力量面前，如同撞上了无形壁垒，下落的势头骤止！
手臂前端与那淡金银白的光辉接触的部位，那些坚逾钢铁的珊瑚礁石、惨白骨骸，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发出“滋滋”的异响，迅速变得焦黑、崩解、化作漫天飞灰！
“呜——！！！”
巨兽那直接在灵魂层面响起的咆哮，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难以置信的痛苦与惊怒！
它猛地缩回了残破的手臂，庞大的身躯在海中剧烈搅动，掀起滔天巨浪。
它身上那无数“眼睛”疯狂闪烁，死死盯着那悬浮在樱像上空、缓缓弥合的空间裂缝，以及裂缝后那惊鸿一现便消失的恢弘世界虚影。
冰冷、混乱的精神冲击如同海啸般再次爆发，比之前猛烈十倍！
它被激怒了，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但这一次，没等这精神冲击完全扩散。
那即将弥合的空间裂缝中，一道凝练到极致、仅有手指粗细、却仿佛由纯粹“光”与“热”之法则构成的暗金色光束，无声无息地射出。
速度快到超越了感知的极限。
光束的目标，并非巨兽庞大的身躯本体——那需要消耗的力量太大，隔着如此距离和空间干涉，即便以林曦之能也难以一击必杀。
光束的目标，是巨兽那无数“眼睛”中，精神波动最为凝聚、最为核心的……一处！
噗！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闷响。
巨兽庞大身躯的某个部位，一团水缸大小、不断喷涌灰雾和幽蓝光芒的“眼状器官”，连同周围大片的怪异组织，瞬间汽化消失，留下一个边缘光滑、焦黑、深不见底的孔洞！
“嗷——！！！”
凄厉到极点的灵魂尖啸席卷八方，海水为之沸腾！
巨兽的气息陡然暴跌，那隐隐触摸到的法相境威压瞬间溃散，只剩下魂光境巅峰都有些不稳的混乱与狂暴！
它遭到了重创，不仅仅是肉体，更是精神核心被狠狠斩了一刀！
它再也不敢停留，甚至顾不上那些还陷在岸边“梦境迷宫”里的“幽影之子”子体，庞大的身躯猛地向下一沉，搅起一个巨大的漩涡，带着无穷的愤怒与一丝……惊惧，朝着深海深渊疯狂遁去，转眼消失在那片“墨蓝”水域之下，只留下翻涌不息的海面和缓缓消散的灰雾。
海岸边，死里逃生的阿海和幸存者们，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尊虽然布满裂痕、却依旧挺立、并且重新散发出柔和银光的樱像，仿佛做了一场荒诞而恐怖的梦。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最绝望的时刻，仿佛有神明透过那尊雕像，向他们投来了一瞥，并挥手赶走了灭世的恶魔。
阿海挣扎着爬起来，不顾浑身湿冷和疼痛，朝着樱像，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一遍又一遍地磕下头去，额头抵在冰冷的礁石上，泪水混着血水流下。
曦日城，巡天阁。
凯瑟琳和所有分析师，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主镜面上，dh-07节点的状态从濒临崩溃，到异常波动紊乱，再到……一股无法解析的、蕴含至高法则的恐怖力量介入，瞬间重创那深海巨兽，逼其遁逃，节点信号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稳定下来，甚至开始缓慢回升！
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
“老……老师出手了……”凯瑟琳喃喃道，碧蓝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撼与崇拜。
她定了定神，压下心中的激动，迅速恢复冷静：“记录dh-07节点事件全部数据，列为最高机密。节点进入修复监护状态，加大‘秩序稳定’波段输送。通知巡逻舰队，可以靠近查看情况，救助幸存者，但严禁触碰樱像本体。”
“是！”
处理完深海突袭的危机，凯瑟琳立刻将注意力转回内部“精神病毒”的问题上。这才是更棘手、更隐蔽的毒刺。
“主管，初步溯源有结果了。”之前那名分析师再次前来，脸色凝重。
“西大陆的异常偏频谐振，最早可追踪到一种在黑市流传的所谓‘高效入梦术’，据称能让人更快进入泡影界并凝聚更强心念武器。北地冻原的，则与一种‘寒夜观想图’有关，声称能借助冻原寒气锤炼精神。南太平洋的，则伪装成古老的‘星辰冥想术’变种……传播途径多是口耳相传或地下交易，源头难以 pinpoint，但技术分析表明，这些‘技术’的底层精神引导模型，存在高度同源性，绝非自然形成或低水平篡改，有极强的技术背景。”
“方舟……”凯瑟琳几乎可以肯定。
这种精密、阴险、针对人性弱点的渗透方式，很符合“主脑”或者说“博士”余孽的风格。
“另外，”分析师犹豫了一下。
“霓裳苑那边……似乎也有点情况。”
“霓裳苑？”凯瑟琳一怔。
霓裳苑是老师安置各方进献女子的地方，修炼特殊的《曦皇经·霓裳篇》，算是比较特殊的内部机构，怎么会和这事扯上关系？
“我们监测到，有个别霓裳苑侍女，在泡影界的‘存在感’波动，与这些异常偏频谐振，存在极其微弱的……‘共鸣’迹象。非常微弱，而且时断时续，不像是主动参与，更像是……被动沾染？或者，她们的修炼功法，对这类‘污染’比较敏感？”分析师也不太确定。
凯瑟琳眉头紧锁。
霓裳苑……那里的人员成分复杂，来自全球各地，虽然修炼《霓裳篇》后忠诚度理论上绝对保障，但若是有人在被进献前就接触过方舟的“饵料”，或者方舟利用了某种她们尚未知的手段进行渗透……
这问题，似乎比单纯的网络病毒更复杂，更贴近曦日城核心。
她必须立刻去见老师，同时也要亲自去霓裳苑查探一下。但在那之前……
凯瑟琳看向主镜面，上面代表全球精神网络的星图，依旧在缓缓运转，但一些边缘的光点已带上污渍，内部也出现了不和谐的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