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虎中箭的怒吼还在海面上回荡,陆沉舟眼中血色翻涌,几乎要挣脱理智的束缚,冲向海面那艘主船与赵坤拼命。
但战场不允许他这么做。
缺口处压力骤增,怒涛帮的海盗见陆沉舟这边阵脚因彭大虎受伤而微乱,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更加疯狂地涌来。陆沉舟只能咬牙将彭大虎拖到相对安全的胸墙后,交给一个眼神赤红、拼命想往前冲的饿狼营少年:“按住他!别让他把箭撞更深!去找苏姑娘拿药!”
“头儿……我还能……”彭大虎挣扎着想站起来。
“给老子躺好!”陆沉舟低吼一声,用沾满血污的手重重按了他没受伤的肩膀一下,眼神里的狠厉让彭大虎一时噤声。“你的命,老子还有用,别他妈浪费在这儿!”
说完,他提起卷刃的长刀,转身再次杀入缺口。刀光起落,带着一股近乎癫狂的狠劲,瞬间劈翻两个冲在最前的海盗,暂时稳住了阵线。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防御工事多处破损,人手折损越来越严重,箭矢和擂石也消耗巨大。而怒涛帮的主力尚存,赵坤站在船头,如同阴冷的秃鹫,等待着他们力竭的时刻。
难道真要死在这儿?
一股冰冷的绝望,开始如海雾般,悄无声息地侵蚀着一些饿狼营弟兄的心。动作开始出现迟缓,眼神里除了拼死的决绝,也多了一丝茫然。
陆沉舟感受到了这股气息。他不能允许。
“沐晓月!”他格开一刀,嘶声喊道。
一道黑影如狸猫般从混乱的战团中掠过,短刃闪过,一名试图偷袭陆沉舟侧翼的海盗小头目捂着喷血的脖颈倒下。沐晓月出现在陆沉舟身侧,呼吸微促,脸上溅了几点血珠,眼神依旧冷冽如冰,但看向陆沉舟时,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赵坤主船,左舷,那张床弩旁边,第三个穿皮甲的头目。”陆沉舟语速极快,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应该是负责指挥这片登岸队伍的。弄掉他。”
沐晓月目光如电,瞬间锁定目标,没有丝毫犹豫,只轻轻一点头,身形再次融入阴影与混乱之中。
陆沉舟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和硝烟味的空气,猛地跃上一块半人高的礁石,举刀指向怒涛帮的主船,用尽力气怒吼,声音压过了所有厮杀与惨叫:
“怒涛帮的杂碎们!看看你们四周!看看这片礁石!老子陆沉舟就站在这里!你们来了八条船,几百号人,打了半天,啃下老子一块肉了吗?!”
他的声音如同受伤却更加暴戾的兽王咆哮,带着一种近乎狂妄的挑衅,清晰地传遍战场。
“赵坤!你除了会像娘们一样躲在后面放冷箭,还会什么?!你的人都是纸糊的吗?!老子就在这里,你的人头,老子预定了!有本事,你亲自上岸来取!”
这一番话,极其拉仇恨,却异常有效。即将蔓延的绝望被这股狂妄粗暴的生机强行冲散,饿狼营的弟兄们只觉得一股热血再次冲上头顶——头儿还没倒,还在骂娘,还在挑衅对方的主帅!那我们怕个鸟!
“杀!跟着头儿!干死他们!”
“赵坤滚下来受死!”
怒吼声再次响起,原本有些萎靡的士气竟为之一振,反击的力度陡然增强了几分。
而怒涛帮那边,被如此当众羞辱,赵坤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船上的海盗们也躁动起来,攻势更猛,却也因为愤怒而多了几分杂乱。
就在这时。
“咻——噗!”
一支弩箭,不知从哪个刁钻的角度射来,精准无比地没入了陆沉舟所指的那个穿皮甲的头目眼窝!那人一声未吭,直接向后栽倒。
左舷登岸的海盗攻势明显一滞,出现了短暂的指挥混乱。
陆沉舟知道,这是沐晓月得手了。他心头稍定,但沉重的压力没有丝毫减轻。这只是杯水车薪。
赵坤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脸上的狞笑更加残忍:“强弩之末!还敢吠叫!传令,所有船只压上,不分方向,全力进攻!我要把他们碾碎在礁石上!”
命令下达,怒涛帮剩余船只的进攻节奏再次加快,如同黑色的潮水,从多个方向更加疯狂地拍击着千礁湾岌岌可危的防线。
陆沉舟挥刀的手臂开始感到酸麻,呼吸如同拉风箱,眼前的血色似乎都浓重了几分。难道真的……到此为止了?
就在防线摇摇欲坠,陆沉舟甚至开始思考最后拖着赵坤一起下地狱的路径时——
异变陡生!
“呜——呜呜——!”
一阵沉闷、苍凉、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突然从千礁湾东南侧的海域传来!那号角声不同于怒涛帮使用的任何海螺或牛角号,更加厚重,更加原始,仿佛来自深海巨兽的喉咙。
所有听到这声音的人,动作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一拍,包括赵坤。
紧接着,在晨曦完全驱散海雾的淡金色光芒中,三艘造型奇特的船只,如同鬼魅般,从一片突出的巨大礁石群后方猛地驶出!
它们的船体比怒涛帮的艨艟更窄更长,船首雕刻着狰狞的海兽或鸟类头颅,船帆是粗糙的深褐色,绘着鲜红的、抽象的图腾。速度极快,划破海面时几乎没什么声音,带着一种野性而迅捷的美感。
为首的一艘船上,一个高挑的身影立于船头。她穿着贴身的、色彩斑斓的鱼皮软甲,勾勒出矫健而充满力量感的曲线,一头微卷的长发在脑后高高束成马尾,随着海风激烈飞扬。她的脸上涂抹着几道赭石色的战纹,手持一柄造型夸张、仿佛巨大海兽肋骨打磨而成的长弓,弓弦已然满月,箭镞在晨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
正是拓跋月!
她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怒涛帮主船船头上的赵坤,脸上野性而充满侵略性的笑容绽开,声音通过某种技巧,清晰地压过海浪,传了过来:
“赵坤!动我拓跋月的盟友,问过我的弓了吗?!”
话音未落,弓弦震响!
那支特制的、箭杆粗长、带着倒刺的骨箭,如同闪电般射出,并非射向赵坤本人,而是射向主船那面最为显眼的“雷鲨”主帆的索具!
“嗤啦——!”
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响起,主帆一侧的关键绳索应声而断!巨大的船帆顿时失去平衡,猛地歪斜,带动着整艘主船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船上的海盗一阵东倒西歪,攻势大乱!
“是海岛人!”
“野火岛的人怎么来了?!”
怒涛帮的海盗中响起一片惊慌的喊声。显然,拓跋月和她所属的“逐浪者”部族,在北海有着赫赫凶名。
拓跋月带来的两艘船,没有丝毫停顿,如同两把锋利的匕首,直接插向了怒涛帮船队相对薄弱的侧后翼!船上的战士发出野性的战吼,投掷出带着火焰的短矛,或者用那种威力巨大的骨弓精准点射船上的弓手和舵手。
他们的打法悍勇、直接,且极度擅长这种近距离的接舷混战,瞬间就在怒涛帮的船队中掀起了混乱!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
“头儿!拓跋首领来了!”
千礁湾营地中,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狂喜欢呼!已经快要枯竭的力气,仿佛又被注入了新的源泉。
陆沉舟站在礁石上,看着那个如同女战神般降临、一箭扰乱了敌方主帅的野性身影,胸中激荡,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赵坤!老子的援兵到了!看来今天,要留在这千礁湾喂鱼的,是你!”
他举起卷刃的长刀,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决战的命令:
“饿狼营!我们的盟友来了!反击的时候到了!把他们,赶下海!”
“杀!!!”
绝境逢生的狂喜与斗志,化作了山呼海啸般的怒吼。饿狼营残存的战士们,如同被打了一剂强心针,跟随着陆沉舟,向着已经陷入前后夹击、阵脚大乱的怒涛帮海盗,发起了凶猛的反扑!
赵坤站在摇晃的船头,看着侧翼突如其来的野蛮援军,看着士气大振、疯狂反扑的饿狼营,脸色终于变得无比难看。
他死死盯了一眼远处船头上那个野性张扬的女首领,又看了一眼礁石上那个浑身浴血却仿佛永远打不倒的陆沉舟,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撤!”
继续打下去,就算能拼掉陆沉舟,他的船队也必然在野火岛那群疯子和饿狼营的反扑下损失惨重,得不偿失。北海的生存法则,永远是利益至上。
呜咽的退兵号角从主船上响起。怒涛帮的海盗们如蒙大赦,开始且战且退,拼命向船上收缩。
一场惨烈至极的防御战,在拓跋月如同惊雷般及时的介入下,终于以饿狼营惨胜、怒涛帮暂退告终。
当最后一艘怒涛帮的船只狼狈地驶离弓弩射程,消失在清晨的海平面上时,千礁湾营地内外,已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溪。
活下来的人们,或瘫坐在地,或相互搀扶,望着退去的敌人,望着晨光下宛如修罗场的家园,一时间竟无人出声,只有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哽咽。
陆沉舟拄着刀,站在满是血污的礁石上,望着拓跋月的船队缓缓靠近。
拓跋月站在船头,战纹未褪,笑容野性难驯:“陆大首领,我这‘赌注’,下得还算及时吧?”
陆沉舟缓缓直起身,他脸上血污和汗水混在一起,几处伤口还在渗血,但那双眼睛在晨光下却亮得惊人,直直地看向拓跋月。片刻的沉默后,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又痞又狠,带着劫后余生的锐气:
“拓跋首领这‘及时雨’,我陆沉舟记下了。”他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这份人情,可比我那几船盐重。”
拓跋月挑眉,利落地从船头跃下,踏过满是血污的礁石,走到他近前,上下打量他几近力竭却依旧挺直的脊梁:“看样子,我没白跑一趟。赵坤那老小子,鼻子倒是灵,这么快就闻着味儿扑过来了。”
“迟早的事。”陆沉舟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目光扫过狼藉的战场和疲惫不堪的弟兄,最后回到拓跋月脸上,“不过,你怎么知道是今天?”
拓跋月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海岛部族特有的狡黠与直白:“北海不大,怒涛帮调集船只、囤积物资的动静,瞒不过有心人。我猜赵坤忍不了多久,只是没想到他这么急,差点没赶上。”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身上的伤口,“看来,陆大首领这块骨头,比赵坤想的还硬。”
陆沉舟没接这话,只是看着她:“不管怎样,这份援手,够份量。剩下的,我们稍后细谈。”他需要立刻处理伤员,稳定军心。
拓跋月也识趣,点点头,挥手示意手下船只靠岸,帮忙警戒和清理战场。“你先忙你的。我的人,暂时听你调配。”
陆沉舟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转身朝着被搀扶过来的彭大虎走去,声音已然恢复了冷静的调度:“沐晓月,带人清扫战场,统计伤亡!婉儿,所有伤员集中到干净地方,优先处理重伤!蓝小蝶,检查剩下的火油和机关……”
命令有条不紊地传达下去,劫后余生的营地再次高效运转起来,只是空气中弥漫的悲壮与疲惫,挥之不去。
拓跋月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陆沉舟在尸山血海中挺直腰杆、嘶哑着喉咙指挥若定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浓厚的兴趣。
这场血战,陆沉舟和他在绝境中爆发出的韧性,让她觉得,自己这趟来得值。而接下来的“细谈”,想必会更有意思。
海天交接处,朝阳终于完全跃出水面,将金光泼洒在血色渐褪的千礁湾上,也照亮了两个同样野心勃勃、在血火中初次真正并肩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