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中,艰难地爬过了两天。千礁湾仿佛一头绷紧了全身肌肉、蛰伏起来的凶兽,沉默地等待着猎物的到来,也等待着决定命运的审判。
营地的面貌在这短短两天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只是象征性的栅栏,被加高、加固,外侧插满了削尖的、在晨光下泛着惨白光泽的竹木拒马,其间还挖掘了深浅不一的陷坑,底部埋着倒刺。几处关键的海滩和易于登陆的礁石区,堆起了胸墙,垒放了大量的石块和临时砍伐的滚木。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腥气、木材的清香,以及一种无形无质、却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肃杀。
所有人都被动员起来。男人们日夜不停地加固工事,打磨武器,检查弓弦;妇孺们则在苏婉儿的指挥下,将最后一批珍贵的粮食和物资转移到后山那个更为隐蔽的洞穴,并准备了大量用于止血的干净布条和烧开的盐水。整个营地,除了必要的指令和脚步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多余的喧哗,只有一种压抑的、隐而不发的低气压在弥漫。
陆沉舟如同不知疲倦的磐石,穿梭在营地的每一个角落。他检查每一处防御的薄弱点,亲自测试陷阱的灵敏度,与彭大虎反复推演着敌人可能进攻的方向和己方应对的策略。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冷静的火焰和与强敌决一死战的决心。
沐晓月的身影更加神出鬼没,她如同融入了这片礁石与阴影,将明哨、暗哨布置得滴水不漏,绘制出的防御图精细到了每一块可以藏身的岩石。她与陆沉舟的交流依旧简洁,但彼此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的意图。那柄陆沉舟赠予的匕首,始终紧贴着她的小腿,冰冷坚硬,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蓝小蝶的工棚成了真正的“禁地”,里面不断传出各种古怪的气味和轻微的捣药声。她成功赶制出了三十多个相对稳定的燃烧罐和十几个烟雾罐,并且真的利用鱼线、铃铛和一些弹性极佳的藤蔓,在营地外围几个关键通道设置了一些简易却有效的预警和绊索机关。她的小脸因为缺乏睡眠和过度兴奋而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了创造者看到作品即将接受检验的期待与紧张。
苏婉儿则是整个营地最忙碌也最沉静的人。她统筹着所有的后勤,确保每个人都能吃到热食,伤药和绷带都放在最顺手的位置。她看着陆沉舟、沐晓月、彭大虎他们忙碌而凝重的身影,看着营地里弥漫的紧张气氛,心中的忧虑如同潮水般翻涌,但她将这些情绪死死压在心底,只是更加细致地做好手头的每一件事,用行动支撑着这个即将面临狂风暴雨的“家”。
第三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负责在最高处了望的兄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哨塔上滑下来,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变得尖利扭曲:“来了!船!好多船!黑压压的一片,从南边过来了!”
这一声呼喊,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早已绷紧的弦!
“各就各位!”陆沉舟的声音如同破开迷雾的钟声,沉稳而有力,瞬间传遍了营地。
原本沉寂的营地,如同被惊醒的蜂巢,瞬间“活”了过来。急促却并不慌乱的脚步声在各个防御点位响起,弓弩手上弦,刀斧手就位,负责投掷和操作防御器械的人员也迅速到达指定位置。所有人都紧握着武器,屏住呼吸,望向那片正被晨曦微光逐渐勾勒出轮廓的海平面。
来了!
海平面上,先是出现了几个模糊的黑点,随即,黑点迅速扩大、连接,形成了一片令人心悸的帆影。足足有八艘大小不一的船只,正乘风破浪,以一种压迫性的姿态,朝着千礁湾直扑而来!打头的两艘,正是速度最快的艨艟快船,船头那狰狞的“雷鲨”旗,在海风中猎猎作响,仿佛死神的召唤。紧随其后的,是体型更大、看起来也更沉重的货船和战船,显然装载着大量人员和攻城器械。
赵坤,果然来了!而且阵容比预想的还要庞大!
“稳住!听我号令!”陆沉舟站在一处地势稍高的礁石上,冷静地注视着迅速逼近的船队。他的手心也有些汗湿,但眼神却锐利如鹰。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
怒涛帮的船队显然也发现了严阵以待的饿狼营。他们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反而调整了阵型,两艘艨艟快船如同离弦之箭,脱离主队,朝着看似防御最薄弱的一处礁石滩疾冲而来,显然是打算利用速度优势,强行打开突破口!
“弓箭手!目标,敌方快船!仰射!放!”陆沉舟看准时机,猛地挥下手!
早已蓄势待发的弓弩手们,立刻松开弓弦!
“嗡——!”
一片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腾空而起,划破黎明的天空,带着凄厉的呼啸,朝着那两艘快船覆盖下去!
“举盾!”快船上的怒涛帮海盗显然也早有准备,一片片简陋的木盾立刻举起,叮叮当当的撞击声和惨叫声顿时从船上传来。但箭矢太过密集,依旧有不少穿透了盾牌的缝隙,或者射中了缺乏防护的水手和桨手。一艘快船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船体上也插满了箭矢,如同刺猬。
然而,另一艘快船却异常悍勇,顶着箭雨,依旧疯狂地朝着礁石滩冲来!船头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壮汉,挥舞着鬼头刀,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正是赵坤麾下的先锋悍将!
“彭大虎!”陆沉舟厉声喝道。
“在!”彭大虎早已等得不耐烦,听到命令,如同出闸的猛虎,带着一队精选的、手持厚重盾牌和短斧的悍卒,怒吼着迎了上去!
“嘭!”
快船狠狠地撞上了礁石滩,船身剧烈摇晃。几乎在接触的瞬间,双方最精锐的力量便狠狠地碰撞在了一起!
“杀!”
彭大虎如同人形暴熊,鬼头刀带着恶风,直接劈向那个刚刚跳下船的刀疤脸悍将!刀疤脸夷然不惧,举刀相迎!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四溅!
两人都是力量型的猛将,一交手便知对方不是易与之辈,立刻缠斗在一起,刀光翻飞,吼声如雷,周围的士兵也瞬间厮杀成一团,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瞬间响彻这片小小的滩涂!
与此同时,怒涛帮的主力船队也已经逼近到弓弩的有效射程之内。更多的箭矢如同瓢泼大雨般,从船上倾泻而下,压制着营地外围的防御。
“擂石!滚木!给我砸!”陆沉舟冷静地指挥着防御。
早已准备好的石块和滚木,被守军奋力推下,沿着陡峭的礁石坡轰隆隆地滚落,砸向试图靠近和登岸的海盗,顿时引起一片混乱和惨叫。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小蝶!”陆沉舟看向蓝小蝶埋伏的方向。
蓝小蝶早已等待多时,听到信号,立刻和几个帮手,奋力将几个燃烧罐朝着试图从侧面迂回靠近的一艘中型战船投掷过去!
“啪!啪!”
陶罐砸在船帆和甲板上,破裂开来,里面特制的粘稠火油四溅!
几乎在同一时间,几支绑着浸油布条的火箭,从沐晓月指挥的弓弩手阵地中射出,精准地命中了溅满火油的区域!
“轰——!”
火焰瞬间爆燃!那艘战船的船帆和部分甲板立刻陷入一片火海!船上的海盗顿时惊慌失措,忙着救火,攻势为之一滞!
“好!”彭大虎在厮杀中瞥见这一幕,精神大振,吼声更加凶猛!
然而,怒涛帮毕竟人多势众,装备也更精良。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和损失后,他们开始调整战术。几艘战船利用船上的床弩和投石机,开始远程轰击营地的栅栏和防御工事。虽然准头欠佳,但那巨大的石块和弩箭带来的破坏力和心理威慑是巨大的。一段栅栏被巨石砸开了一个缺口,几个躲闪不及的守军被弩箭射穿,惨叫着倒地。
“堵住缺口!”陆沉舟瞳孔一缩,亲自带着一队预备队冲了上去,用身体和临时找来的木板、杂物,死死堵住了那个缺口,与试图从此处涌入的海盗展开了血腥的肉搏!
沐晓月的身影在战场上飘忽不定,她的短刃如同死神的请柬,每一次闪现,必有一名试图组织进攻或者偷袭的海盗头目捂着喉咙倒下,极大地扰乱了敌人的指挥。
战斗陷入了残酷的僵持。饿狼营凭借地利、准备充分的防御工事和决死的勇气,硬生生顶住了数倍于己的敌人的猛攻。海滩上、礁石间,到处都是厮杀的身影,鲜血染红了沙滩和海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火焰燃烧的焦糊味。
赵坤站在主船的船头,看着久攻不下的千礁湾和不断增加的伤亡,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想到,这群他眼中的“泥腿子”,竟然如此难啃!
“妈的!一群废物!”他怒骂一声,夺过身旁亲兵的一张强弓,搭上一支特制的、带着倒钩的狼牙箭,弓开如满月,锐利的目光锁定了正在缺口处浴血奋战的陆沉舟!
“嗖——!”
利箭离弦,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刺耳的尖啸,直取陆沉舟的背心!
“头儿小心!”一直留意全局的沐晓月最先发现这阴险的一箭,清叱一声,想要扑过去已然不及!
陆沉舟正挥刀格开一名海盗的劈砍,听到警示,心知不妙,下意识地想要侧身闪避,但动作还是慢了半拍!
眼看那支毒箭就要透体而过!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猛地从旁边撞了过来,重重地撞在陆沉舟身上!
“噗嗤!”
利箭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陆沉舟被撞得一个趔趄,回头一看,撞开他的,竟然是彭大虎!那支原本射向他的毒箭,此刻正深深地扎在彭大虎厚实的肩胛骨上,鲜血瞬间染红了他半边身子!
“老彭!”陆沉舟目眦欲裂。
“他娘的……没事……皮厚……”彭大虎咧嘴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额头冷汗直冒,但他依旧牢牢地站在原地,挥舞着鬼头刀,逼退了两个想趁机冲上来的海盗。
陆沉舟怒火攻心,猛地抬头,死死盯住船头上那个放冷箭的赵坤,眼中爆发出滔天的杀意!
“赵坤!老子必杀你!”
他的怒吼,如同受伤狼王的咆哮,盖过了战场的喧嚣,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