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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元年的第一场雪化了。

应天府的大街小巷里,积雪化为涓涓细流,沿着青石板路汇入沟渠,最终奔向秦淮河。紫禁城的琉璃瓦上,雪水顺着檐角滴落,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宛如这座新生帝国初愈的伤痕。

文华殿的早课结束后,张显宗没有像往常一样告退。他站在书案前,看着正在整理书册的朱雄英,欲言又止。

“先生还有事?”朱雄英抬起头,十二岁的少年已学会察言观色。

张显宗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放在书案上。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方模糊的水印——仔细辨认,是朵残荷。

“这是今早有人从东华门门缝塞进来的,指明要交给殿下。”张显宗的声音压得很低,“臣本欲扣下,但想了想……殿下已经不小了,有些事,该知道。”

朱雄英拿起信封,手指触及纸张时微微一颤——这是一种特殊的桑皮纸,薄而韧,带着淡淡的墨香。他认得这纸,姚广孝生前常用。

“姚师……还留有其他信件?”少年问。

“臣不知。”张显宗摇头,“但送信人能绕过东宫守卫,必非常人。殿下看信时,需谨慎。”

朱雄英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是熟悉的瘦金体:

“殿下如晤:

老衲身死之日,留三问于后世。一问:冰裂之时,水往何处?二问:日月同辉,孰主沉浮?三问:黄河改道,谁为禹工?

今第一问,答案在北。殿下且看,浙江清丈虽停,北疆军屯已启。陛下以退为进,暗度陈仓。

然老衲要提醒殿下:冰下之水,未必皆向低处。有人欲筑坝蓄水,待价而沽。

殿下切记:静观,细听,慎言。

——无名氏 顿首”

信上没有落款日期,但从墨迹看,应是不久前所写。朱雄英翻过纸背,上面还有一行小字:“阅后即焚,勿留痕迹。”

“北疆军屯?”朱雄英抬头,“先生可知此事?”

张显宗面色凝重:“臣略有耳闻。陛下月前密令兵部,调三千军户往大同、宣府屯垦,说是为充实边防。但若与清丈田亩联系起来……”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朱雄英已经懂了——浙江的清丈触动南方士绅利益,阻力太大。而北疆地广人稀,军屯本就有传统,在那里推行土地新政,遇到的阻力会小很多。

“好一个暗度陈仓。”少年喃喃道,“那‘筑坝蓄水,待价而沽’又是何意?”

张显宗沉吟片刻:“殿下还记得孔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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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乾清宫西暖阁。

朱标面前的奏折堆成了小山。最上面一份,是浙江布政使司的紧急奏报:

“……淳安民变虽平,然民怨未消。有刁民聚众于县衙外,索要‘清丈赔偿’。知县已革职,新官未至,衙署几近瘫痪。更兼当地士绅联名上书,言‘清丈之法本善,然施行过急,恐伤国本’。臣愚见,新政当缓行,民心宜安抚。”

朱标看着奏报,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他没有发怒,反而露出一丝苦笑。

这份奏报的措辞很精妙——表面是请罪,实则施压;看似支持新政,实则呼吁暂停。而“恐伤国本”四个字,更是暗藏机锋。

“传都察院左都御史严震直。”朱标对侍立一旁的太监道。

半炷香后,严震直匆匆赶到。这位以刚直着称的御史,眼下却带着疲惫之色。

“陛下,臣正要禀报。”严震直开门见山,“浙江之事,恐不止淳安一处。臣派往嘉兴、湖州的监察御史密报,当地大户已暗中串联,准备‘联保抗丈’。”

“联保抗丈?”朱标皱眉。

“是。他们拟了一份《清丈十弊疏》,列举新政十大弊端,准备联合江浙士绅,联名上奏。臣已抄得草稿。”严震直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其中最厉害的一条,是说清丈田亩‘与民争利,有违太祖恤民之训’。”

朱标接过文书,快速浏览。越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这份《十弊疏》写得很聪明——不提反对新政,只提执行中的问题;不攻击朝廷,只批评地方官员;甚至还引用了他自己关于“不得扰民”的旨意,倒打一耙。

“起草者何人?”朱标问。

“据查,是嘉兴府一位致仕的翰林编修,姓沈名文渊。此人当年因言获罪,被太祖贬黜还乡,一直心怀怨怼。”严震直顿了顿,“但臣怀疑,幕后主使另有其人。沈文渊一介乡绅,何来如此大的号召力?”

朱标放下文书,走到窗前。雪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严卿,你可知北疆军屯之事?”

严震直一愣:“臣略有耳闻。陛下是要……”

“浙江的清丈,暂停了。”朱标转过身,目光清明,“但大明的土地新政,不会停。北疆的军屯,就是新的开始。”

严震直眼中闪过明悟:“陛下的意思是,南边阻力太大,就从北边着手?”

“是,也不全是。”朱标走回案前,摊开大明疆域图,“你看,江浙田地,十之七八在士绅手中。清丈就是要动他们的根本,他们自然拼死反抗。但北疆不同——那里地广人稀,军屯卫所本就掌握大量土地,推行起来容易得多。”

他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朕已命兵部、户部拟定了《北疆军屯新则》:第一,卫所现有土地重新丈量,隐田充公;第二,允许军户子弟分户垦荒,新垦之地前五年免赋;第三,招募流民往北疆,官府提供种子耕牛,垦田即为永业。”

严震直听得心潮澎湃:“陛下此举,一可充实边防,二可安置流民,三可推行新政……一石三鸟!”

“但前提是,南边不能乱。”朱标神色凝重,“江浙是大明的钱粮重地,若真闹出大乱子,北疆新政也难以为继。所以,浙江的清丈要暂停,但必须暂停得有章法。”

“陛下的意思是……”

“你亲自去一趟浙江。”朱标看着严震直,“带上朕的旨意:清丈暂停,但已查实的隐田,一律登记在册;已引发的民怨,妥善安抚;带头闹事的士绅……抓几个,但不要多。”

严震直明白了——这是既要稳住大局,又要敲山震虎。

“那《十弊疏》……”

“让他们上。”朱标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冷意,“不但让他们上,朕还要在朝会上公开讨论。真理越辩越明,朕倒要看看,是他们‘十弊’有理,还是新政有理。”

严震直心中一震。陛下这一手,是化被动为主动。一旦公开辩论,那些藏在幕后的势力就不得不走到台前,而朝廷则可以光明正大地反击。

“臣明白了,臣即刻动身。”

严震直退下后,朱标独坐良久。他拿起另一份奏报——来自曲阜。

这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的密报,很简短:

“十一月以来,孔府闭门谢客。然暗中有四方士子往来,多携书卷。十二月朔,衍圣公孔讷称病,不见外客。然臣之线人报,其每日于后园练剑,体健如常。”

朱标将密报放在烛火上,看着纸张慢慢卷曲、焦黑、化为灰烬。

孔讷在装病。这个信号,比任何公开反抗都危险——它意味着孔府选择了非暴力不合作,要用千年道统的软实力,与皇权周旋。

“筑坝蓄水,待价而沽……”朱标喃喃自语,想起了姚广孝信中的话。

他忽然明白了——孔府就是那个“筑坝”的人。他们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准备在最关键的时候,用道统的名义给朝廷致命一击。

“陛下。”太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工部郑尚书求见,说是有要事。”

“宣。”

郑赐匆匆进来,脸色比上次更加凝重:“陛下,苏州出事了。”

“说。”

“苏州知府李正风奉旨推行‘均平役法’,按田亩摊派徭役。这本是利民之举,可当地大户拒不执行,反而鼓动佃农闹事。”郑赐呈上急报,“三日前,苏州城外的官道上,数千佃农聚集,堵塞漕运,说要‘见青天老爷,讨个说法’。”

朱标接过急报,快速浏览。越看,他的心越沉。

事情比郑赐说的更复杂——苏州的大户们不仅鼓动佃农闹事,还暗中资助,提供衣食。而他们的诉求很刁钻:不反对均平役法,只要求“先清丈,后均役”。

“他们说,田亩数目不清,如何均平?若不清丈就均役,必是官绅勾结,欺压小民。”郑赐苦笑道,“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把皮球踢了回来。”

朱标放下急报,闭上眼。

他仿佛看到了那些大户得意的笑容——你们不是要清丈吗?好,我们就用清丈来卡均役。不清丈,就不能均役;要清丈,又会引发反抗。左右都是死局。

“李正风现在如何?”

“已被围在府衙三日,出入不得。漕运中断,影响京杭大运河的物资输送。更麻烦的是……”郑赐压低声音,“应天府已有流言,说陛下新政害民,江南即将大乱。”

谣言。这是比刀剑更厉害的武器。

朱标睁开眼,眼中已无犹豫:“传旨:第一,调南京守备兵三千,即刻开赴苏州,但不许动武,只维持秩序;第二,命魏国公徐辉祖为钦差,全权处理苏州之事;第三,诏告苏州百姓:朝廷推行均平役法,是为减轻小民负担。凡参与闹事者,三日内散去,既往不咎;执迷不悟者,严惩不贷。”

郑赐迟疑道:“陛下,徐辉祖是武勋,让他去处理民变,恐怕……”

“朕知道。”朱标打断他,“但徐辉祖有个好处——他说话,那些武勋世家会听。苏州的大户里,有不少与武勋联姻。让他们自家人劝自家人,比朝廷直接镇压,效果好得多。”

郑赐恍然。陛下这是要分化瓦解。

“还有,”朱标补充道,“告诉徐辉祖,朕许他便宜行事。必要时,可以抓几个带头的大户,但要有真凭实据。”

“臣遵旨。”

郑赐退下后,朱标感到一阵疲惫。他揉了揉太阳穴,望向窗外。

雪已经完全化了,露出故宫原本的颜色——朱红的墙,金黄的瓦,在冬日阳光下肃穆而沉重。这座宫殿见证过太多的权力更迭,太多的明争暗斗,而如今,轮到他来面对这一切。

“父皇,”他轻声自语,“您当年杀人立威时,可曾想过今日?”

没有人回答。只有穿堂风掠过,带来远处宫檐下风铃的叮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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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紫禁城西北角的那座宫苑里,朱元璋也在看奏报。

老太监将炭火烧得旺旺的,但老人还是觉得冷。他裹紧了身上的貂皮大氅,眯着眼看蒋瓛送来的最新密报。

“徐辉祖离京前,夜访定远侯府,与王弼遗属密谈一个时辰。”

“邵永善‘病愈’,昨日已开始见客。首个访客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周志清。”

“东宫侍讲张显宗,三日内两次密会国子监祭酒胡俨。”

“曲阜孔府有八辆车马秘密出城,方向……应天。”

朱元璋放下密报,笑了。笑声干涩,像风吹过枯枝。

“都动起来了。”他对老太监说,“标儿一放话,这些牛鬼蛇神就都按捺不住了。好啊,动起来好,不动,咱怎么知道谁忠谁奸?”

老太监小心地问:“陛下,可要提醒太子陛下?”

“提醒什么?”朱元璋摇头,“标儿不傻,他能看出来。咱要是事事提醒,他永远长不大。”

他站起身,走到院中。雪化后的地面湿漉漉的,几株老梅树上,花苞已经鼓起,再过些日子就要开了。

“老伙计,你说这梅花,”朱元璋伸手抚过树干,“它在冰天雪地里都能开,为什么?因为它知道,冬天再冷,春天总会来。”

老太监不知如何接话。

“但梅花不知道的是,”朱元璋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它开得再好,也就是个景。真正决定春天什么时候来的,不是它,是太阳。”

他转过身,看着老太监:“传话给蒋瓛:盯着,但别插手。让标儿自己处理。只有一点——东宫那边,加派人手,十二个时辰不能离眼。英儿要是少一根头发,他提头来见。”

“是。”

“还有,”朱元璋想了想,“让蒋瓛查查,那个给英儿送信的人,到底是谁。姚广孝死了,但他的人可能还没死绝。”

老太监心中一凛:“陛下怀疑……”

“咱谁也不怀疑,咱只要事实。”朱元璋抬头望向东宫的方向,“英儿还小,不能让人带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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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里,朱雄英正对着姚广孝的信发呆。

张显宗已经离开,但他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殿下,这封信来得蹊跷。送信人既能绕过守卫,必是宫中有内应。而信中内容,看似提醒,实则……”

“实则什么?”朱雄英问。

“实则是在引导殿下。”张显宗神色复杂,“‘答案在北’——这是在暗示殿下关注北疆军屯;‘筑坝蓄水’——这是在提醒殿下警惕某些势力。但这些话,为什么不直接对陛下说,而要告诉殿下?”

朱雄英沉默了。他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除非,”张显宗缓缓道,“送信人知道,陛下不会听,或者……陛下已经知道了,但他希望殿下也知道。”

“先生是说,这信可能……是父皇派人送的?”

“臣不敢妄测。”张显宗躬身,“但臣建议殿下,这封信的内容,可以记在心里,但不必有所行动。静观其变,方是上策。”

现在,朱雄英独自坐在书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纸上的字迹清瘦有力,确实是姚广孝的风格。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姚师已死数月,这信却像是新写的。难道他死前就预料到了一切?

少年摇摇头,抛开这些杂念。他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几个关键词:

“浙江清丈——暂停——北疆军屯”

“苏州民变——徐辉祖——武勋”

“孔府——装病——道统”

“姚师信——答案在北——筑坝蓄水”

写完后,他看着这些词,试图找出其中的联系。但十二岁的头脑,还不足以理解如此复杂的朝局。

他想起祖父的话:“为君者,不是要做清官,是要做明君。”

想起父亲的话:“治国如烹小鲜,火候太过则焦,不及则不熟。”

想起先生的话:“冰下之水,未尝停流。”

这些教导在他脑中交织、碰撞,却理不出头绪。

“殿下。”门外传来宫女的声音,“该用午膳了。”

朱雄英应了一声,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火焰舔舐着纸张,姚广孝的字迹在火光中扭曲、消失,最终化为灰烬。

他看着那团灰烬,忽然想起乌龙潭冰面的裂缝。

咔嚓。

咔嚓。

那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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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苏州的消息传来。

徐辉祖不愧为将门之后,手段老辣。他到了苏州,不先去府衙,反而带着亲兵直接去了闹事最凶的几家大户府上。

“奉旨办差,请各位行个方便。”他话说得客气,但身后是明晃晃的刀枪。

那些大户本以为是文官来调解,没想到来了个武勋,顿时慌了神。徐辉祖也不啰嗦,直接拿出账本——那是锦衣卫早就查清的,各家隐田数目、偷漏税赋的证据。

“按《大明律》,隐田十亩以上,杖五十;百亩以上,流三千里。”徐辉祖声音平静,“各位自己看看,够流几次?”

有人不服:“国公爷,这些田亩数目不清……”

“不清?”徐辉祖笑了,“那好办。本公这就请旨,派户部官员来苏州,重新清丈。不过清丈期间,各位府上所有人等,不得离城。若有违抗,以逃犯论处。”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清丈他们不怕,怕的是被软禁。生意做不成,人情走不了,那才是要命。

最终,在徐辉祖软硬兼施下,大户们妥协了。他们答应约束佃农,不再闹事;而徐辉祖也承诺,均平役法会“酌情施行”,给士绅一定的优待。

苏州民变,就这样平息了。

消息传到应天,朱标松了口气,但心情更加复杂。徐辉祖成功了,但这成功是靠武勋的威慑,而不是新政本身的说服力。这能管一时,能管一世吗?

更让他忧心的是,徐辉祖在密奏中提到一件事:

“臣查访苏州期间,发现有多地士子往来,行踪诡秘。细查之下,他们皆受一人指使——此人姓胡名濙,乃浙江余姚人,曾为建文朝翰林,后隐居不出。然其门生故旧遍及江浙,此次苏州民变,背后多有此人影子。”

胡濙。

朱标记得这个名字。建文朝时,此人是方孝孺的门生,以文章名世。靖难之后,他辞官归隐,没想到暗中仍有如此大的能量。

“胡濙与孔府可有往来?”朱标在密奏上批问。

很快,徐辉祖的回信来了:“臣已密查,胡濙上月曾遣弟子往曲阜,停留三日。所谈何事,不得而知。然其归来后,即开始联络江浙士绅。”

朱标放下密报,心中了然。

孔府果然在“筑坝蓄水”。他们自己不出面,却通过胡濙这样的在野名士,暗中串联,积蓄力量。一旦朝廷新政触动士绅根本,他们就会以“道统”的名义发难。

而道统之争,比刀兵之争更可怕——刀兵杀的是人,道统诛的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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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小年。

按惯例,这天皇帝要赐宴群臣,共贺新春。但今年的赐宴,气氛格外微妙。

文华殿里,酒席已经摆开,但赴宴的官员们却各怀心事。浙江来的官员聚在一处,低声议论着清丈之事;北疆的将领们则谈论着军屯新则;而一些文臣,则有意无意地围着几位大儒,听他们“畅谈古今”。

朱标坐在御座上,看着这一切,心中明镜似的。但他不动声色,只举杯与群臣共饮。

酒过三巡,礼部右侍郎陈迪忽然起身:“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来了。朱标心中一凛,面上却微笑:“陈卿但说无妨。”

“谢陛下。”陈迪躬身,“近日朝野对新政议论纷纷,尤以清丈田亩、均平役法为甚。臣以为,新政本意是好的,但施行之中,难免有疏漏。陛下可否暂缓施行,待细则完善,再行推广?”

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确——暂停新政。

朱标还没开口,都察院左都御史严震直就站了起来:“陈侍郎此言差矣!新政乃利国利民之举,岂能因一时困难就暂停?浙江淳安之事,乃地方官施行不当,已做处置。若因此全盘否定新政,是因噎废食!”

“严大人!”另一位官员起身,“新政利国利民,也得看如何施行。若强行推行,激起民变,那还是利民吗?”

“民变?”严震直冷笑,“苏州民变已平,乃是有人煽动,非新政之过!”

两派官员开始争论,声音越来越大。朱标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诸位且听老夫一言。”

众人望去,说话的是国子监祭酒胡俨。这位七旬老臣德高望重,他一开口,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新政之争,本质是治国理念之争。”胡俨缓缓道,“太祖以严法治国,天下大定。然严法之后,当施仁政,此乃文武之道,一张一弛。陛下推行新政,本是仁政之举。但仁政亦需得法,若操之过急,恐适得其反。”

这话说得四平八稳,但朱标听出了弦外之音——胡俨在提醒他,不要违背“祖宗之法”。

“胡祭酒说得是。”朱标开口了,声音平静,“治国确需张弛有度。但朕想问诸位:何为祖宗之法?太祖开国,定下的法度无数,难道都要一成不变?”

他站起身,走下御座:“太祖当年推行‘黄册’‘鱼鳞图册’,清丈天下田亩,可有人说过‘祖宗之法不可变’?太祖严惩贪腐,剥皮实草,可有人说过‘操之过急’?”

殿内鸦雀无声。

“朕知道,新政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朱标环视群臣,“但朕推行新政,不是为了与谁为敌,而是为了让大明更公平、更强大。北疆军屯,是为充实边防;均平役法,是为减轻小民负担;清丈田亩,是为公平税赋——这些,哪一件不是利国利民?”

他走回御座,声音抬高:“今日朕把话放在这里:新政不会停,但会调整。凡利国利民者,继续推行;凡施行不当者,立即纠正。但若有人借新政之名行扰民之实,或借反对新政之名行阻挠国策之实——朕,绝不姑息!”

这话掷地有声。殿内官员纷纷跪下:“陛下圣明!”

但朱标知道,这场争论远未结束。胡俨的话,代表了一大批守旧文臣的态度。而他们背后,是那个千年不倒的孔府。

赐宴结束后,朱标回到御书房,疲惫地坐下。

太监端来参茶,他摆摆手:“去请太子来。”

不多时,朱雄英来了。少年穿着正式的朝服,小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父皇。”

朱标招手让他过来,摸了摸他的头:“今日赐宴,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

“你怎么想?”

朱雄英想了想,谨慎地说:“儿臣觉得,胡祭酒的话,有道理,但也不全对。”

“哦?怎么说?”

“他说‘仁政需得法’,这是对的。但他说‘操之过急恐适得其反’,儿臣觉得……”少年顿了顿,“有些事,不急不行。就像救火,火势大了,慢慢浇水是没用的。”

朱标眼睛一亮:“继续说。”

“今日殿上争论,表面是新政之争,实则是……利益之争。”朱雄英斟酌着用词,“支持新政的,多是寒门出身或心系百姓的官员;反对的,多是……家中有田产的。儿臣听说,陈侍郎家在浙江有良田千亩。”

朱标笑了,笑容里有欣慰,也有苦涩。儿子看得很准,但这真相太过残酷。

“英儿,你要记住,”他认真地说,“为君者,不能只看对错,还要看利弊;不能只听道理,还要看人心。今日殿上,每个人说的话,都有自己的立场。你要学会听出弦外之音。”

“儿臣明白。”朱雄英点头,忽然问,“父皇,孔府……会出面吗?”

朱标一怔:“你怎么想到孔府?”

“姚师的信里说,‘筑坝蓄水’。”少年说,“先生告诉儿臣,孔府可能就是这个‘筑坝’的人。他们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朱标深深看了儿子一眼。十二岁的孩子,已经能想到这一层,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孔府会的。”他最终说,“但不会是现在。他们要等,等朝廷遇到更大的困难,等反对新政的声音更大,那时他们才会以‘道统守护者’的身份出现,给朝廷致命一击。”

“那怎么办?”

“怎么办?”朱标望向窗外,夜色已深,宫灯次第亮起,“我们要抢在他们前面,把新政做好,让百姓得到实惠。只要百姓支持,什么道统,什么千年世家,都不足为惧。”

他转回头,看着儿子:“英儿,你要记住:皇权的根基,不是道统,不是士绅,是百姓。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永远都不会过时。”

朱雄英郑重地点头。

父子俩又说了会儿话,朱雄英告退。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头:“父皇,儿臣今日去给皇爷爷请安,皇爷爷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皇爷爷说:‘标儿太软,但软有软的好处。硬刀子杀人,软刀子诛心。就看谁刀更快。’”

朱标愣住,随即苦笑。

父亲果然什么都明白。他看似退养,实则洞若观火。

“你皇爷爷还说什么?”

“皇爷爷还说,”朱雄英迟疑了一下,“‘告诉标儿,该硬的时候,别犹豫。有些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有些家族,不倒不足以正朝纲。’”

说完,少年匆匆离去,留下朱标一人独坐。

烛火摇曳,映照着皇帝复杂的表情。

该硬的时候,别犹豫。

父亲在提醒他,也在警告他——新政之争,最终难免见血。而第一个要流的血,可能就是……

朱标的目光,投向御案上一份刚刚送到的密报。那是蒋瓛查明的,关于胡濙与孔府往来的详细证据。

证据确凿,足以定罪。

他拿起朱笔,悬在密报上方,久久没有落下。

杀,还是不杀?

这是一个问题。

而这个问题,将决定大明未来的走向。

窗外,腊月的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残雪。

春天还很远。

但冰裂之声,已经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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