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暖,院门口老槐树的叶子绿得发黑,晒下的阴凉能罩住半拉院子。萧承嗣搬了张竹躺椅搁在树荫下,我拿了块粗布垫子铺上,午后没事就蜷在上头眯盹儿,听着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比啥安神香都管用。
阿枣这阵子迷上了给药材分类。她把萧承嗣晒在竹匾里的柴胡、黄芪捡出来,按长短摆得整整齐齐,摆错了还自己拍脑袋:“哎呀,这个该跟那个站一队!”念安总爱逗她,趁她不注意把两根柴胡换个地儿,等她发现了急得直跺脚,追着念安绕着槐树跑,笑声能传到镇口去。
这天正歇着,温庭远摇着蒲扇来了,手里还拎着个小瓦罐,罐口飘着酸梅汤的甜气。“刚从李默那儿蹭了碗酸梅汤,想着你们准爱喝。”他把瓦罐往石桌上一放,自己先舀了一碗,“咕咚”喝了大半口,“舒坦!”
萧承嗣从药田回来,手里攥着把刚摘的嫩艾草,往墙角一扔:“前儿让你问的那批新到的瓷瓶,有着落没?”
“早给你留着呢!”温庭远放下碗,“陈木匠他女婿从河西堡拉货回来,捎了二十个,白瓷的,釉色亮得很,就等你去拿。”
“成,过会儿让念安去。”萧承嗣也舀了碗酸梅汤,又往我手边推了推,“你也喝点,解解乏。”
我刚端起碗,就见林墨背着药箱从医校那边过来,脸上带着点笑意。“沈大夫,萧将军,温大人。”他作揖坐下,“刚给镇东头的娃看完水痘,那娃娘非塞给我两个新蒸的槐花糕,你们尝尝。”说着从药箱里拿出个油纸包,打开是白胖的槐花糕,还冒着点热气。
阿枣鼻子尖,早从竹匾后头钻出来,仰着小脸看:“林墨哥,我能吃吗?”
“给你留着呢。”林墨拿了块递过去,“慢点吃,别烫着。”
阿枣捧着槐花糕小口啃着,嘴角沾了点白花花的糕渣。温庭远瞅着她笑:“这小丫头,越来越机灵了。前儿我还见她帮王奶奶喂鸡,把玉米粒撒得匀匀的。”
“她呀,就爱凑热闹。”我笑着帮阿枣擦了擦嘴角,“昨儿还说要跟张猎户学套兔子,说套着兔子给我做兔子灯。”
萧承嗣哼了声:“那老猎户的套子哪能随便学?别再把自己套住了。”话虽这么说,眼里却软乎乎的。
林墨喝了口酸梅汤,突然说:“对了沈大夫,前几日京城太医院又来文书了,说想请您把林氏医案里治边关瘴气的方子整理出来,刊印了给各军镇的医官参考。”
我愣了下:“他们倒还记得。”
“可不是嘛,”温庭远接话,“前阵子南边军镇闹瘴气,听说死了不少兵卒,太医院急得团团转,想起你这本医案了。”
萧承嗣皱了皱眉:“刊印倒是好事,就怕传出去被人乱改方子。”
“我也这么想。”我琢磨着,“要不让林墨抄几份,我亲自校一遍,再寄回去?就说方子得按边关水土调整,让他们别随便给别处用。”
林墨赶紧点头:“我这就去准备笔墨!”
正说着,赵虎扛着袋新米从院外路过,见我们在槐树底下说话,笑着打招呼:“沈大夫,萧将军!我家婆娘熬了点小米粥,放了红枣,等会儿让娃给你们送两碗!”
“不用不用,”我赶紧摆手,“你家娃还小,别让他跑腿。”
“不碍事!”赵虎嗓门亮,“那小子现在能帮着递柴火了!”说着扛着米袋往家走,脚步噔噔响。
槐树上的蝉不知啥时候叫了起来,“知了知了”的,混着阿枣和念安的笑闹声,还有温庭远摇蒲扇的“哗啦”声,热热闹闹的。我喝着酸梅汤,看着石桌上的槐花糕,心里软乎乎的。
温庭远突然叹了口气:“想当年刚认识你们那会儿,哪敢想能有现在的日子?那时候济世堂就一间破屋,你一个人守着药箱,萧将军还在军营里提着脑袋过日子……”
萧承嗣没说话,伸手拍了拍我的手背。我知道他想起啥了——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他浑身是伤躲进药庐,我拿热水给他擦伤口,药箱里就剩半瓶止血散,还是省了又省的。
“都过去了。”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现在不是挺好?药田够种了,医校有学生了,阿枣也在这儿扎根了。”
阿枣似懂非懂地抬头:“奶奶,扎根就是不走啦?”
“不走啦。”萧承嗣把她抱起来,架在脖子上,“咱就在这药庐住一辈子,看着阿枣长大,看着念安娶媳妇,看着老槐树再长粗一圈。”
阿枣咯咯笑,小手揪着槐树枝:“还要看着我的小药苗长大!”
日头慢慢往西斜,槐树下的阴凉挪了位置,把竹躺椅又罩住了。温庭远的酸梅汤喝光了,林墨拿着抄了一半的方子回医校了,念安帮着萧承嗣翻晒刚采的金银花,阿枣蹲在旁边,用小竹篮捡落在地上的花瓣。
我蜷在竹椅上,看着眼前的光景,听着镇里飘来的吆喝声——是卖豆腐的王婶在喊“嫩豆腐嘞”,是张猎户在跟人说“今儿套着只肥兔子”。风里带着槐花香,也带着药田的苦香,还有赵虎家飘来的小米粥香。
这日子啊,就像老槐树的根,悄无声息地往土里扎,扎得深,长得稳。不用盼啥大富大贵,就这么槐下闲话,药田忙活,身边人热热闹闹的,就够了。
蝉还在叫,天还暖着,这药庐的春深,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