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雪化得就快了。屋檐下的冰棱子淌了两天水,院门口的松树上挂的糖瓜儿也化得黏糊糊的,阿枣心疼得天天去瞅,萧承嗣笑着哄她:“等开春了,爷爷再给你串新的。”
其实不用等开春,后山药田已经有了春意。雪融后的泥土里,雪绒草的嫩芽顶破了地皮,嫩生生的绿,看着就喜人。阿枣挎着她的小竹篮,蹲在田埂上一棵一棵数:“一、二、三……奶奶,它们都醒啦!”
“醒啦,”我手里捏着小锄头松着土,“等春风再吹几天,就该长叶了。”
萧承嗣和念安在后头翻地,要种新的薄荷。爷俩儿聊着天,念安说医校的学生过两天就该来上学了,得把药案再擦一遍;萧承嗣说李默校尉托他留意着柴胡的长势,河西堡的兵卒开春常犯风寒,得备着药。
正忙活着,就见温庭远背着个竹篓晃晃悠悠走来,篓子里是刚挖的荠菜和苦菜,还沾着湿泥。“可算找着你们了!”他把竹篓往田埂上一放,“前儿去柳溪村,见他们村头的野山桃开了,粉嘟嘟的好看得很,特意来喊你们去瞧瞧。”
“不去啦,”我直起腰捶了捶,“这地里的活还没干完呢。再说阿枣也走不动远路。”
阿枣却仰起脸:“我能走!我想去看桃花!”
萧承嗣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行,等把这畦地翻完,咱就去。让你温爷爷先回去等着,咱收了工就去他家吃荠菜团子。”
温庭远乐了:“成!我回去先和面!”说着又晃悠悠地走了。
等我们收拾完药田,日头都偏西了。萧承嗣去牵驴,念安回屋拿了件厚些的棉褂给阿枣披上,我把刚采的几株嫩薄荷揣进兜里——路上要是阿枣渴了,嚼片薄荷叶能解渴。
往柳溪村去的路上,风里都带着甜味。路边的野草冒出了绿芽,田埂上的蒲公英顶着小绒球,偶尔还能看见几只刚醒的蚂蚱,蹦蹦跳跳的。阿枣坐在驴背上,小手揪着驴耳朵,嘴里哼着念安教她的歌谣,调子歪歪扭扭的,却热闹。
到柳溪村头时,果然见着一片野山桃。粉白的花开得满枝都是,风一吹,花瓣簌簌往下落,像下了场花雨。阿枣从驴背上跳下来,举着小竹篮去捡花瓣,捡了满满一篮,还往我发间插了一朵:“奶奶戴花好看!”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萧承嗣在旁边看着,眼里也带着笑。念安蹲在桃树下,折了根带花的枝子,说要拿回药庐插在瓶里。
温庭远早在家门口等着了,见我们来,赶紧往屋里让:“快进来!荠菜团子刚出锅!”
屋里飘着荠菜的清香,灶台上摆着一大盘团子,白胖的团子上还沾着点绿菜屑。阿枣拿起一个就咬,烫得直吸气,却舍不得松口:“好吃!”
我们坐在炕桌边吃团子,温庭远又端出碗小米粥,说这是柳溪村的人送的新米熬的。粥熬得稠稠的,抿一口,甜津津的。
“说起来,”温庭远喝着粥突然说,“前儿李默来镇上,还说要给医校添两个新药柜呢,说是京城太医院那边听说林墨教学生教得好,特意拨了批药材来。”
“太医院倒是有心了。”我笑着说。
萧承嗣接口:“还不是你那本林氏医案的功劳?林墨抄了几份寄回京城,太医院的老大夫们都夸呢。”
我心里暖了暖——爹和林将军要是知道,他们当年护着的医书如今能派上用场,也该高兴。
吃完团子往回走时,天已经擦黑了。阿枣趴在萧承嗣的背上睡着了,小手里还攥着半篮桃花瓣。念安跟在旁边,手里拿着那枝桃花,花瓣在风里轻轻晃。
路过青柳镇的老槐树时,见镇里的人都出来散步了。张猎户扛着刚套着的野鸡往家走,赵虎抱着他刚满月的小儿子在粮铺门口逗,王奶奶坐在自家门口的石凳上,给狗蛋缝新鞋。
“沈大夫!萧将军!”他们见了我们,都笑着打招呼。
“回啦?”
“阿枣睡啦?”
“明儿来我家吃新蒸的馒头啊!”
一声声招呼,混着晚风里的药香和花香,温温软软的。
回到药庐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萧承嗣把阿枣轻轻放在炕上,念安去灶房烧水,我拿出白天采的薄荷,晾在窗台上。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薄荷叶上,亮晶晶的。
萧承嗣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我:“累了吧?”
“不累,”我靠在他身上,“这日子多好。”
是啊,多好。没有战乱,没有阴谋,药田有新芽,身边有家人,镇里有烟火。这药庐的春深,一年又一年,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风从院门口吹进来,带着桃花的香,也带着薄荷的凉。我知道,明天太阳一出来,萧承嗣还会去药田忙活,念安会去医校等着学生,阿枣会醒过来,拿着她的桃花瓣到处跑。
日子就这么过着,平平淡淡,却踏踏实实。
这样,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