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他缓缓走到李钰面前,俯视着这个刚刚失去了靠山,如同丧家之犬的降将,“一个让你,也让你手下那一千二百名兄弟,从叛军私兵,变为大明功臣的机会。”
朱棡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大堂内激起千层浪。
张诚第一个没忍住,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殿下,三思啊!这李钰刚降,人心不稳,他手下那帮人都是李信的死忠,万一临阵倒戈……”
新降的王通也面露忧色,抱拳道:“殿下,张将军所言极是。北元精骑,战力非凡,此时派降军出战,风险太大了。”
他们都认为,这支新收编的骑兵,此刻最应该做的,是打散建制,分派到各营看管,慢慢消化。直接让他们成建制地出城迎敌,无异于放虎归山。
朱棡没有理会众将的劝谏,只是静静地看着李钰。
李钰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脸上写满了惊愕与不敢置信。他本以为自己最好的下场,就是被收缴兵权,圈禁起来,没想到,晋王殿下竟然敢在这种时候,把大同的安危,押在他这个降将身上。
这是何等的魄力,又是何等的信任!
朱棡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声音依旧平静:“本王相信的,不是你李钰,而是你和你手下兄弟们,想活下去,想活得像个堂堂正正大明军人的那份心思。李信通敌,你们跟着他,是死路一条。但跟着本王,用北元人的脑袋,能换来功名,换来封赏,换来你们家人妻儿的安稳日子。这条路该怎么走,你自己选。”
这番话,没有半句威胁,却字字诛心。
李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着朱棡那双深邃的眼睛,又回头看了看大堂外,那些同样被这个消息惊得不知所措的昔日同袍。他看到了他们眼中的迷茫、恐惧,以及那一丝被重新点燃的,对荣耀的渴望。
“扑通”一声。
李钰双膝重重跪地,额头用力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的声音沉闷而决绝。他抬起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末将……愿为殿下死战!”
“好!”朱棡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他不理会众将惊愕的目光,亲自上前,扶起李钰。随即,他转身对亲卫下令:“取本王的备用战甲来!”
片刻之后,一副崭新的大明制式镔铁山文甲被抬了上来。在满堂文武的注视下,朱棡亲手为李钰披上这副代表着大明正规军身份的战甲,亲自为他扣上甲扣,系紧束带。
这个动作,比任何军令都更有力量。它宣告着,从这一刻起,李钰不再是叛将,而是他晋王朱棡麾下的战将。
“本王再给你一道王令。”朱棡拍了拍李钰坚实的肩膀,当众高声宣布,“此战,所有缴获,无论是战马、兵器还是财物,全数归你一千二百骑所有!我护路军,分文不取!”
此言一出,不仅是李钰,就连堂外的那些降兵们,也都倒吸一口凉气,随即,他们的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这赏赐,还带着洗刷污名,重获新生的巨大诱惑。
“传令!一千二百骑,即刻出击!目标,城西三十里,卧虎峡!于峡谷设伏!”朱棡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果决,“本王只要一个结果:全歼来敌!用他们的脑袋,来换你们的功名!”
“末将……领命!”李钰再无疑虑,虎目含泪,对着朱棡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总兵府。
他跨上战马,抽出长刀,对着校场上那一千二百名神情复杂的骑兵,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怒吼:“弟兄们!晋王殿下给了我们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一个用敌人的血,洗刷我们身上耻辱的机会!想活命的,想挣功名的,想让家里人挺直腰杆做人的,都给老子拿起刀,跟我走!去卧虎峡,杀鞑子!”
“杀!杀!杀!”
压抑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一千二百名骑兵发出震天的咆哮,拨转马头,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冲出大同城,向着卧虎峡的方向狂奔而去。
卧虎峡,两山夹峙,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是黑山堡通往大同府的必经之路。
李钰没有被仇恨和激动冲昏头脑,他严格按照朱棡临行前面授的机宜,将一千二百骑兵一分为二。他亲率八百主力,悄无声息地埋伏在峡谷两侧的山林之中,借助茂密的植被和复杂的地形,将人马藏得严严实实。
另外四百人,则由他的副将带领,脱掉制式铠甲,换上杂乱的商队护卫服饰,在谷口外围伪装成一支被小股敌人追杀,仓皇逃窜的商队,故意弄得人仰马翻,丢盔弃甲。
一切布置妥当,只等猎物上门。
不到一个时辰,远处地平线上烟尘大作,一支百余人的北元骑兵,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这支游骑极为精锐,一人双马,行动迅猛,队形剽悍,为首的百夫长更是一脸傲慢,显然没把边墙内的大明军队放在眼里。
他们长驱直入,轻敌冒进,很快就发现了谷口那支正在“溃逃”的商队。
“哈哈!明国的肥羊!”北元百夫长发出一声狞笑,马鞭一指,“追上去,宰了他们!抢光货物!”
百余名北元骑兵发出一阵兴奋的嚎叫,挥舞着弯刀,如同一群嗜血的饿狼,朝着那支“商队”猛扑过去,一头扎进了卧身边的卧虎峡。
就在他们追入峡谷中心,队形被狭窄的地形拉长的那一刻。
“动手!”李钰眼中杀机爆闪,发出了期待已久的怒吼。
信号发出,埋伏在峡谷两侧山林中的八百骑兵,如同两支离弦之箭,猛虎下山一般,从高处俯冲而下,瞬间截断了峡谷的入口和出口,将这百余名北元骑兵死死包围在核心。
与此同时,前方那支一直在“溃逃”的四百人“商队”,也猛地调转马头,撕下伪装,重新组成一个锋利的锋矢阵,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那名北元百夫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 F之的是无尽的骇然。他做梦也想不到,这片他以为可以肆意驰骋的土地上,竟然隐藏着如此致命的陷阱。
四面楚歌,插翅难飞。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围歼战。被压抑了太久,渴望用鲜血证明自己的降兵们,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他们悍不畏死,刀刀致命,将满腔的屈辱和对新生的渴望,全部倾泻在了这些北元骑兵的身上。
喊杀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在狭长的卧虎峡中回荡。
一个时辰后,战斗结束。峡谷内,血流成河,百名北元精锐,连同他们的百夫长在内,无一生还。
李钰的骑兵,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完成了从私兵到功臣的蜕变。他们看着满地的尸体和缴获的精良战马,许多人激动得相拥而泣。他们知道,从今天起,他们终于可以挺直腰杆,说自己是大明的兵了。
当夕阳的余晖将大同城的城墙染成一片金黄时,城门再次大开。
李钰率领着他那一千二百名骑兵,押解着一百颗用石灰腌制好的北元士卒首级,以及缴获的一百多匹神骏的蒙古战马,缓缓返回。
这支军队出城时,带着决绝与悲壮;归来时,却已是脱胎换骨,气势如虹。他们不再是垂头丧气的降兵,而是昂首挺胸的凯旋之师。每一个士兵的脸上,都写着百战余生的悍勇和赢得尊严的骄傲。
这副景象,给了大同城内所有人一次剧烈的视觉冲击。
城墙上,王通和他麾下的步卒们,看着这支曾经让他们恨之入骨的骑兵,此刻却满载功勋而归,心中的那点芥蒂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为袍泽的认同感。
街道两旁,原本还心存疑虑的百姓们,在看到那些狰狞的北元人头颅时,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他们奔走相告,庆祝着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这一战,不仅全歼了来犯之敌,更重要的是,它彻底收服了李钰这支最关键的骑兵力量,将大同镇最锋利的矛,牢牢攥在了朱棡的手中。原本对朱棡启用降将心存疑虑的各部将士,至此彻底闭上了嘴,望向晋王殿下的目光中,只剩下敬畏与叹服。
总兵府内,气氛已然不同。
李信的尸体,连同那个假“鲲”以及几个核心死党,已经被陈洪的人处理得干干净净,仿佛他们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大堂内,只剩下那名最先崩溃,吐露出“黑玉扳指”线索的将领,还软禁在一旁。
朱棡端坐主位,张诚、巴图、王通等人分列两侧,静静地等待着。
当李钰身披染血的战甲,大步走进大堂,将一枚从北元百夫长身上缴获的狼头腰牌,重重地拍在堂中的地图上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殿下!”李钰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幸不辱命!来犯之敌一百零三人,尽数斩杀,首级在此!”
“好!李将军辛苦了!”朱棡亲自上前扶起他,“传我将令,此战记你部首功!所有缴获,依前令行事,全数赏给参战将士!另外,从我的私库中,再拨三万两白银,犒赏三军!”
“谢殿下!”李钰和众将齐声应道,士气高昂。
朱棡的目光,从那枚狼头腰牌上移开,落在了地图上。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重重地点在了大同府东北方向,一个名为“归化城”的地点。
那里,是草原与大明边境最大的贸易中转站,鱼龙混杂,也是“黑隼”网络情报中,指向的下一个核心。
“李信这条鱼,已经死了。他在大同的爪牙,也被拔得一干二净。”朱棡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堂中响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但真正的威胁,还没有解除。”
他拿起那枚狼头腰牌,在指尖轻轻转动,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将领。
“大同城内,还藏着一条戴着黑玉扳指的‘鲲’。他在暗,我们在明。要想把他逼出来,光守在大同是不够的。”朱棡的嘴角,逸出一丝冷冽的弧度,“我们得主动出击,打到他的痛处,让他坐不住。”
张诚一听要打仗,顿时来了精神,一拍胸脯:“殿下您下令吧!打哪儿?俺老张给您当先锋!”
朱棡没有理他,而是看向巴图:“巴图,永昌号的账本和密信,都研究透了?”
“回殿下,都已烂熟于心。”巴图上前一步,“归化城内,最大的商号名叫‘大盛魁’,明面上是几家晋商联合的产业,但背后真正的掌控者,极有可能就是‘黑隼’。我们缴获的密账中,有多笔巨额款项,都流向了这家商号。”
“很好。”朱棡点了点头,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将那枚代表着北元百夫长身份的狼头腰牌,重重地按在了“归化城”的位置上。
这个动作,充满了强烈的象征意义。
“传令!”朱棡转身,目光如电。
“王通!”
“末将在!”
“命你即刻接管大同城防务,整肃军纪,安抚城中军民。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大同城!”
“遵命!”
“张诚、李钰!”
“末将在!”
“你们二人,各率本部兵马,魏武卒、京营兵、一千二百骑,合共两千五百精锐,即刻整备!三日之后,随我出征!”
出征!
这两个字,让所有人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朱棡的手指,依旧按在地图上那个遥远的名字上,声音冰冷而清晰,传遍大堂的每一个角落。
“李信这条鱼已经死了,现在,是时候去归化城,钓那条戴着黑玉扳指的‘鲲’了。”
夜色如墨,总兵府的灯火却将庭院照得亮如白昼。出征前的最后一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沉寂。朱棡站在廊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刀,目光投向夜空中那轮清冷的弯月。大同已定,但他的心并未因此松懈分毫。那条戴着黑玉扳指的“鲲”,就像一根扎在肉里的毒刺,一日不拔,一日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