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通将军所部,从西面进驻风哭涧,形成正面压迫。张诚,你率主力,从东面谷口合围。巴图,你带神射手,抢占南北两侧高地。”
朱棡的命令清晰而冷静,“都给我记住了,我们这次不是去攻打,是去进行一场‘联合操演’,迎接李信总兵的精锐骑兵,归队!”
“联合操演?”张诚挠了挠头,没反应过来,但看着朱棡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大声应道:“是!末将遵命!”
……
风哭涧,因两山夹峙,风过如鬼泣而得名。这里是李信的命根子,是他用无数兵卒的血汗,喂养出的一千二百名精锐骑兵的巢穴。
这支骑兵的指挥官,是李信的亲侄子,李钰。此刻,他正悠闲地躺在舒适的营帐里听着小曲儿,浑然不知死神已经敲门。
当王通麾下那五千多名状若疯虎的步卒,黑压压地堵住西面谷口时,李钰才被亲兵从女人的肚皮上叫了起来。
“将军!不好了!王通带人把谷口堵了!”
“王通?他疯了?”李钰披上铠甲冲出营帐,看到眼前的景象,顿时也懵了。
谷口外,王通的士兵排成松散但充满杀气的阵型。他们没有叫骂,只是用一双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谷内的骑兵。
那眼神,像是饿了十天的狼,看到了肥羊。
“王通!你想造反吗?”李钰色厉内荏地吼道。
王通冷笑一声,将那份抄录的账目扔了过去:“李钰,你回去问问你叔叔!他克扣我等粮饷,养肥了你们这群走狗!今天,我们不是来造反,是来讨债的!把吃我们的,都给老子吐出来!”
李钰的骑兵们闻言,一阵骚动。他们虽是私兵,但也对克扣粮饷之事早有耳闻。此刻看着王通部下那副惨样,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羞愧和不安。
就在两军对峙,气氛紧张到极点时,东面谷口,传来了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
张诚率领的八百魏武卒和五百京营兵,组成森严的方阵,如一堵移动的钢铁城墙,悄无声息地封死了他们唯一的退路。
紧接着,南北两侧山崖上,人影晃动,数百名神射手拉开弓弩,寒光闪闪的箭头,对准了谷内乱作一团的骑兵。
三面合围,插翅难飞!
李钰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今天这事,完了。
就在他咬牙准备拼死一搏时。
朱棡骑着马,从张诚的军阵中缓缓走出。他没穿铠甲,只是一身常服,脸上甚至还带着温和的笑意。
“李钰将军,别来无恙啊。”
看到朱棡,李钰的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晋王殿下!你……你想干什么?”
“不是本王想干什么,而是你叔叔,李信总兵,想干什么。”朱棡从怀中掏出那封密信,抖了抖,“李总兵觉得大同太闷,想请北元的‘朋友’来热闹热闹。这封信,就是他送出去的请柬。李将军,你告诉我,勾结外敌,意图引兵入境,按我大明律,该当何罪啊?”
那封信,像一道催命符,彻底击垮了李钰和所有骑兵的心理防线。
克扣粮饷,是贪。
通敌卖国,是死!
他们可以跟着李信贪财,但绝不敢跟着他一起掉脑袋!
“当啷——”
李钰手中的长刀,掉落在地。
他翻身下马,对着朱棡,双膝跪倒,重重叩首。
“殿下!末将……末将被蒙蔽的!我等……愿降!”
他一跪,身后那一千二百名精锐骑兵,便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纷纷下马,扔掉兵器,跪倒了一片。
朱棡脸上笑容不变,心中早已盘算清楚。他挥了挥手,示意一名亲兵。
那亲兵心领神会,故意在打扫战场时“疏忽”,放了一名李钰的心腹,骑着快马,疯了似的朝大同府逃去。
这是攻心的最后一步,他要让这颗棋子,去彻底摧垮李信的意志。
……
大同总兵府。
李信已经在大堂里来回踱了几个时辰,他眼皮狂跳,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
陈洪依旧坐在那里,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仿佛一尊神像。
突然,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总兵大人!不好了!风哭涧……失守了!李钰将军和所有骑兵……全都……全都投降了晋王!”
“轰——”
李信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天旋地转,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
完了。
私库被抄,私兵被缴。
他现在,就是个没牙没爪,被拔光了毛的光杆总兵。
就在他心神崩溃,六神无主的那一刻。
一直闭目养神的陈洪,终于放下了茶杯,也看完了最后一本账册。
他缓缓起身,走到瘫软如泥的李信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特有的嗓音,如同地府判官在宣读罪状,一字一句,清晰入骨。
“李总兵,咱家看你这账,好像对不上啊。”
他顿了顿,侧耳倾听了一下窗外,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
“而且……咱家好像听到城外有些吵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陛下好好交代一下?”
李信闻言,浑身剧烈一颤,抬起头,对上了陈洪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最后一丝侥幸也化为彻底的绝望。
……
风哭涧内,朱棡接到了探马的军报:大同城内已经戒严,总兵府被围,陈洪接管了城防。
一切,尘埃落定。
张诚兴奋地跑过来:“殿下,咱们赢了!李信完了!接下来,咱们是不是就该进城了?”
朱棡摇了摇头,遥望大同城的方向。
城,自然要进。但不是现在。
陈洪这位“老师”,会帮他把所有肮脏的收尾工作都处理干净。他需要的,是在最恰当的时候,以一个平定叛乱、力挽狂澜的英雄姿态,名正言顺地走进去,接管这一切。
至此,李信的私财、私兵,连同其麾下被压迫已久的将领,都已落入他的掌控。整个大同镇的军权,已是他囊中之物。
他不仅赢了李信,更在这场与太子、与父皇的无声博弈中,拿到了至关重要的一分。
下一步,该轮到那个真正的“鲲”,以及他背后那张更大的网了。
第七章
风哭涧的厮杀声早已平息,血腥气却被晚风吹送到数十里外。朱棡没有急于进兵大同,整支大军在山谷中安营扎寨,如同一头饱餐后舔舐爪牙的猛虎,静静蛰伏。无数探马被派了出去,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大同城的所有动静都笼罩其中。朱棡只下达了一个命令,全军将士,目光都投向大同城头最高的那根旗杆,等待一个信号。
他在等陈洪的旗。
次日清晨,当天边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那根光秃秃的旗杆上,一面代表“清净”的纯黑旗帜,迎着北地的寒风,缓缓升起,猎猎作响。
“开拔!”朱棡的声音平静,却传遍了整个山谷。
号角声雄浑地响起。护路军,连同新归降的一千二百骑兵,以及王通麾下重燃战意的步卒,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铁流,以胜利者的姿态,缓缓向大同城驶去。
城门大开,道路两侧,是密密麻麻跪伏在地的百姓和守军。他们不敢抬头,脸上交织着恐惧与茫然。这支军队来得太快,胜得太彻底,一夜之间,天就变了。
张诚骑在一匹高大的河曲马上,甲胄上血迹未干,威风凛凛。他挺着胸膛,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感觉,可眼睛却不老实地四处乱瞟。忽然,他看到街角处一家名为“凤临阁”的烧麦馆,蒸笼里正冒着腾腾的热气,那股子麦香和肉馅的鲜味,仿佛穿透了整条街的肃杀,直往他鼻子里钻。
他忍不住吞了口唾沫,扯着嗓子对前面不远处的朱棡喊道:“殿下!这仗可算打完了!俺老张没别的要求,您就让俺在这凤临阁,先吃他个七天七夜!不,十天十夜!”
这粗豪的嗓门,打破了死寂。队伍里,不少魏武卒的老兵都咧嘴笑了起来。那些刚刚归降,心中还充满忐忑的骑兵和王通的部下,紧绷的神经也不由得松弛了些。他们看着那个满脸写着“我要吃饭”的猛将,又看了看前方那个带笑的年轻藩王,眼中对未来的迷茫,似乎被那蒸腾的热气驱散了少许,多了一丝对安稳日子的向往。
“瞧你那点出息!”朱棡笑骂了一句,却并未呵斥。他知道,张诚这看似没心没肺的一嗓子,比任何安抚人心的军令都管用。
总兵府,曾经象征着北疆最高军权的衙门,此刻却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大堂内,李信和他手下几名核心幕僚,皆被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狼狈地跪在地上。陈洪就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方雪白的丝帕,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银针。他的动作优雅而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朱棡大步走入,甲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洪抬起头,那张干枯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嘶哑的声音里带着一股邀功的味道:“殿下,屋里老奴已经给您扫干净了。就是这几只不长眼的老鼠,叫声有些烦人,扰了殿下的清净。”
“有劳公公。”朱棡对着陈洪微微拱手,姿态放得很正。他的目光在大堂内扫过,从瘫软如泥、面如死灰的李信身上一掠而过,最终,落在了那个跪在最前面,即便被捆着,腰杆也依旧挺得笔直的青衣幕僚身上。
“鲲”。
朱棡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是自己说,还是想请陈公公帮你开口?”
那幕僚缓缓抬起头,乱发之下,是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那眼中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他咧开嘴,无声地冷笑。
陈洪见状,也笑了。他将那根银针凑到一旁的烛火上,针尖在火焰的映照下,闪烁着一点妖异的寒星。他用那特有的,轻飘飘的语调说道:“咱家这针,专治嘴硬。不过你放心,咱家今天不打算让你开口说话,只会让你求着咱家,想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种感觉,比下油锅可有趣多了。”
这番话,如同一阵阴风,刮过大堂。
那青衣幕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依旧咬紧牙关。然而,他身旁一名李信的心腹将领,却再也扛不住这股无形的压力。那根闪烁的银针,仿佛不是要刺入“鲲”的身体,而是要刺穿他的魂魄。
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我说!我说!”那将领涕泪横流,状若疯癫,指着身边的青衣幕僚尖叫起来,“他不是‘鲲’!他只是个替身!真正的‘鲲’,另有其人!他就在大同城里!我们……我们只知道,他官职不高,但为人极其谨慎,左手的大拇指上,常年戴着一枚前元皇室御赐的黑玉扳指!”
黑玉扳指!
朱棡的瞳孔微微一缩。这个线索,比抓到一百个替身都重要。
就在这时,大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浑身浴血的探马,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嘶哑而急切:“殿下!边墙八百里加急!一支约百人的北元精锐游骑,已经越过黑山隘口,正向我方黑山堡方向高速移动!斥候探明,他们装备精良,不似寻常哨探,目标……目标很可能是我军!”
话音未落,大堂内一片哗然。
张诚、王通等人脸色瞬间变得凝重。大同城刚刚易主,人心未定,特别是新收编的李钰所部,军心根本不稳。此时遭遇北元精锐骑兵的突袭,一旦应对不当,刚刚稳住的局面很可能再次崩盘。这无疑是“鲲”在城外布下的后手,一招狠毒的连环计。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朱棡身上。
朱棡却看都没看那名探马,他的视线,越过众人,落在了跪在角落里,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李钰身上。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反而露出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李钰。”
朱棡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