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拜树后,起初一切如常。
六月十五号凌晨,陈奕在睡梦中猛地惊醒,毫无缘由。
心跳得厉害,莫名恐慌。摸过手机,按亮屏幕。
蓝色数字:5:48。
以为是巧合,翻身想再睡,却辗转至天亮。
六月十六号,同样的时间,5:48,再次惊醒。
这次感觉更清晰,像有只冰冷的手在额头突然拍了一下,醒来后心慌持续好几分钟。
六月十七号,5:48。准时无误。
连续三天,同一分钟惊醒。
陈奕开始不安,他想起那棵柳树,想起那声干巴巴的“妈”。
他强迫自己镇定,调整作息,毫无作用。
六月十八号晚上,不安感达顶。
陈奕近十一点上床,刷了会儿手机,关灯躺下。
闭眼,毫无睡意,房间安静得能听到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
就在半睡半醒的临界,他感觉到了。
床垫靠近边缘的位置,轻微向下凹陷,仿佛有人用极轻的力道踩了上来。
紧接着,凹陷感沿着床垫表面,一点一点,向他躺着的方向移动。
很慢,但无比真实。
那绝不是床垫自然的回弹,而是有明确轨迹的、带着意图的下压。
陈奕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血液倒流,屏住呼吸,眼睛在黑暗中瞪大。
凹陷感停在他身侧。然后,身边的被子被轻轻牵扯,床垫再次下陷,一个清晰的、人形的轮廓,躺了下来,就在旁边,近在咫尺。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随之而来的、非人的低温。
他不是睡眠轻,是根本没睡着!
“砰!”陈奕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大得几乎扯断神经。
颤抖着手,啪地按亮床头灯。
惨白的光充满房间,床上除了他自己皱巴巴的被子,空无一物,床单平整,无任何压痕。
陈奕大口喘着气,他跳下床,赤脚站在冰凉地板上,心脏狂跳。
冲出卧室,把客厅、厨房、两个卫生间、另一间空卧室的灯全打开,疯子一样每个角落都检查一遍。
门窗紧闭,一切正常。
可刚才的感觉,真实得可怕。
他回到卧室,恐惧到极点,催生破罐破摔的狠劲。
他走到床边,对着空荡房间,嘶哑道:“我不管你是谁,想干什么。老子今天就在这儿睡了,有本事你就弄死我!”
说完,关灯,直挺挺躺回,强迫闭眼。
黑暗中,感官放大。
他总觉得身边那片空间依然满着,那股低温还在。
僵硬躺着,不知多久,意识才沉入不安稳的黑暗。
第二天早上醒来,一切如常,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房间温暖明亮
昨夜一切仿佛只是个过于逼真的噩梦,但陈奕知道,不是。
时间在表面平静下流过,那夜经历像根刺扎在心里,但那件怪事没再发生,凌晨惊醒也诡异地停了。
2022年春节临近。
李凤兰理所当然提起第二次拜树。
陈奕本能抗拒,但李凤兰态度异常坚决,甚至带哭腔说如果不去,前功尽弃,反而招祸。
陈奕想起六月的惊醒和床上“访客”,心里发毛。或许……再去一次,真能彻底摆脱?
大年初一,凌晨,同样寒冷黑暗路线,这次陈奕独自前来。
那棵柳树还在,姿态依旧突兀。
去年那串毛票红绳居然还在较低枝头,只是颜色褪白,破烂不堪。陈奕带来一串新的,还有六个同样寡淡的白菜盐馅饺子。
五点四十八分。跪拜,喊“妈”,磕头。
重复仪式,整个过程,陈奕只觉浑身冰冷,比去年更不适。
系红绳时,指尖触到粗糙树皮,仿佛感觉到树皮下有极微弱、脉动般的起伏。
他立刻缩手,觉得自己神经过敏。
仪式结束,他几乎逃跑般离开水渠。
三月,北京春寒,变化悄然发生。
陈奕一直以自己的精力和体能自豪,作为健身教练,他常年保持高强度训练和规律作息,清醒专注是职业基本要求。
他从没有,哪怕在最疲惫时,在开车时产生无法抗拒的睡意。
但那个三月早晨,在开车去健身房的环路上,一股突如其来、汹涌的疲惫感毫无征兆淹没他。
眼皮沉重如挂铅块,视野开始模糊重影。
方向盘在手里发飘,他猛地晃头,掐大腿一把,才勉强清醒,惊出冷汗。
以为只是偶然,前晚没睡好。
然而第二天,同样情况再发生。
这次更严重,困意来得更迅猛,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车子就轻微偏离车道,后方车辆刺耳鸣笛才将他惊醒。
第三天,第四天……这诡异、无法控制的嗜睡感,开始频繁袭击,几乎成了上班路上的常态。
他试过开车窗让冷风吹,音乐开到震耳,大声唱歌,掐自己,拧大腿,效果越来越微弱。
最严重一次在四月底,早上雾气重,能见度低。
陈奕刚上五环不久,那股熟悉的、黑洞般的睡意就席卷而来。
这次比任何一次都强烈,意识几乎瞬间被拖入黑暗泥潭。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用尽最后力气,抓起早已准备好的“工具”一把尖头不锈钢镊子,狠狠扎向大腿。
尖锐疼痛让他短暂清醒一瞬。
但紧接着,更深的困意反扑,他握着镊子,一下,又一下,机械地、狠狠地刺同一条腿。
鲜血浸透深色运动裤,温热粘腻。
疼痛在最初几秒有效,但很快被无孔不入的昏沉感吞噬。
他能感觉到镊子刺入皮肉,能感觉到血流,但就是无法彻底醒来。
眼皮依然沉重耷拉,视野一片模糊灰暗,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只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拖拽下沉。
不知多久,也许十几秒,也许一分钟,后方一辆大货车狂暴汽笛声和几乎贴上的压迫感,才像重锤将他从半昏迷状态砸出。
他猛打方向盘,车子惊险擦着护栏漂移一段,堪堪稳住。
把车歪扭停到紧急停车带,浑身冷汗湿透,剧烈喘息。
低头看右腿,运动裤从大腿到膝盖已被血浸透大片,紧紧粘在皮肤上。
颤抖着手掀开裤腿,腿上几个深深血洞还在渗血,皮肉外翻,惨不忍睹。
瘫在驾驶座,望向车窗外灰蒙天空和飞驰车流,第一次感到彻骨寒意和绝望。
这不是疲劳驾驶,根本不是正常生理现象。
他想起王建军,母亲说过,王叔就是在开车时莫名其妙睡着,差点出事。
当时他觉得是王叔年纪大,身体不好,可现在,同样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一个三十岁、体能巅峰期的健身教练身上。
有什么东西,黏上他了。
如果说嗜睡是精神侵蚀,那么接下来就是肉体直接攻击。
第二次拜树后没多久,大约也是三月初,陈奕在健身房进行常规肩部训练时,左肩关节突然传来尖锐刺痛。
那不是肌肉拉伤或韧带撕裂的疼痛,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带着寒意的锐痛,他差点没握住哑铃。
以为是动作变形导致的急性损伤,立刻停止训练,冰敷,休息。
但疼痛没有消失,反而在接下来几天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