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也没想到,苏家竟藏着这样一段过往。
“后来当今圣上继位,大赦天下,咱们苏家总算摆脱了罪臣之后的名头,能离开那蛮荒的流放地,来灵溪村安家。”苏庆祥又叹了口气,眼底满是无奈和悲凉,“可那不得入书院的惩罚,却像是一道烙印,始终没被撤销,牢牢刻刻在苏家的头上。”
苏荷这才彻底明白,先皇这哪里是惩罚,分明是杀人诛心!
五代内不得入学,就意味着苏家子弟断了科举入仕的路,只能一辈子守着几亩薄田。
永远被禁锢在这小小的村落里,生生被掐断了上升的通道。
这是要逼着苏家一步步走向破落,永无翻身之日啊!
苏荷的胸腔里像是堵了块烧红的烙铁,又闷又痛,连眼眶都微微发热。
她盯着苏庆祥颓然的脸,声音都带着颤,语气里满是愤懑:“曾祖父一腔孤勇为国进言,为的是天下百姓,到头来却落得这般下场,先皇的刀,砍的哪里是罪臣,是天下读书人的心啊!”
苏庆祥颓然坐在椅子上,抬手抹了把脸,指腹划过眼角,沾了湿意,眼底满是酸涩:“当年你祖父流放途中染了重疾,缺医少药,一路颠簸,到了流放地没几年就去了。咱们家从书香门第跌落到泥沼里,你伯父他们打小就想读书,却连书院的门都进不去,只能靠着做些小买卖、种田勉强糊口,这些年的苦,哪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苏庆祥苦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自嘲和无奈,他又抬手抹了把脸,声音沙哑:“这么多年,苏家不是没试过挣扎,托关系、送厚礼,甚至让苏家人分散各地,隐姓埋名,哪怕只是让族里子弟进最普通的蒙学都不行。那些书院先生见了苏家的姓氏,就跟见了洪水猛兽似的,连门都不让进,生怕沾染上一点关系,惹祸上身。”
苏荷这才明白,怪不得苏家在庆历府除了外祖母家再没有任何亲戚,原来根源是在这里!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她眼中闪过一丝不甘,眸光锐利如刀,“圣上既然大赦天下,为何独独留下这条惩罚?难道就因为先皇的一道旨意,就要让苏家世代受此桎梏?”
苏庆祥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得像是埋在土里:“先皇的旨意摆在那里,哪是说改就能改的。”
苏荷沉默了,屋内再次陷入死寂,可她心底的那股倔劲却像野草般疯长,从未被压下去。
曾祖父这样的忠良之后,岂能就这么被埋没,被遗忘?
她的目光扫过屋内那几本泛黄的旧书,那是爹爹苏志贤常常读的书。
她语气坚定,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不让进书院又如何?天无绝人之路,书院教的是书,难道没了书院,咱们苏家就不能自己学了?”
“我也是那样想的,所以这些年,你伯父伯母、你爹你娘,甚至是苏翰、苏轩他们,都没有放弃读书。”苏庆祥看着她,眼里多了几分微光,“你弟弟们的启蒙,都是你爹一手教的,家里的旧书,翻来覆去也读了几十遍了。”
苏荷心中一暖,她早就知道苏无恙是苏志贤开的蒙。
苏家人一直都没有被击垮!
她定了定神,安慰道:“如今圣上仁厚,体恤百姓,未必不能寻个机会,让这五代不得入学的禁令松松口!只要咱们找到契机,总能有希望的。”
苏志贤看着她眼中的亮芒,怔了半晌,才喃喃道:“可这谈何容易……朝中无人帮衬,咱们苏家如今不过是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家,人微言轻,谁会听咱们的诉求?谁又敢为咱们苏家说话?”
苏荷转头看他,嘴角勾起一抹坚定的笑,那笑容里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没人帮衬,那就自己挣出脸面来!总有一天,我要让苏家的名字重新被人记住,总能找到为苏家翻案的契机。这五代禁令,我偏要在我这一辈,撕开一道口子!”
“大不了咱们就自己建个书院,教那些读不起书的穷苦人家的孩子,既能让弟弟们读书,也能为百姓做点事,倒也算是另一种出路。”
苏庆祥被苏荷的决心所震撼,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波澜。
但他的心里还有一些担忧:“荷儿,我今日既然把这些事说出来,也是想让你明白,皇家无情,伴君如伴虎。”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庆王的人品我们虽然都清楚,但你和庆王走得近,这未必是好事,可得多掂量掂量其中的利害,别被一时的情意冲昏了头。”
他把魏子安救回来后,对方主动提出要留在老三家,他心里便隐隐生出几分担忧。
荷儿本就生得清丽动人,痴病痊愈后,性子灵透,人也越发聪慧。那时魏子安为了隐瞒身份,只谎称自己是做互市生意的商人,他原想着对方即便身份尊贵,想来与苏家的差距也不会太过悬殊,若真瞧上荷儿,倒也算是段不错的缘分,是以察觉到魏子安看荷儿的眼神格外不同时,他还曾乐见其成。
可等后来得知魏子安的真实身份竟是庆王,他的心瞬间揪紧,连日来都忧心忡忡。好在那时荷儿对庆王并无半分男女之情,他悬着的一颗心才总算落了地。
谁知自荷儿从府城回来后,他才发现自己彻底想错了。荷儿看向庆王的眼神里,竟悄悄多了几分少女独有的娇羞与情意,显然是对庆王动了心。
庆王固然是好的,品行端正,对荷儿也像是真心实意,可他终究是天潢贵胄,身在皇家,事事身不由己。
若是换作旁人,他定然乐意成全孙女的心意,可面对庆王,他却满心都是担忧,怕庆王只是图一时新鲜,待日后兴致褪去,反倒伤了荷儿的心。
他心里攒着这些顾虑,想跟荷儿好好说说,却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时机,如今正好借着这个由头,便将心中所想尽数说了出来。
苏荷听到爷爷提及魏子安,心头猛地一震,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