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无恙立刻挺起圆滚滚的小胸脯,小胳膊用力绷着,脑袋点得像捣蒜,肉乎乎的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认真:
“姐姐你放心去睡!我保证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一点都不吵你,还能搬个小板凳守在门口,谁要是敢来打扰你,我就拿王爷爷做的木剑赶跑他!”
苏荷看着他那副小大人的模样,心尖像是被温水泡过似的,软得一塌糊涂。
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滑溜溜的脸蛋,笑意从眼角漾开:“你这小家伙,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倒会讨姐姐开心。对了,王爷爷前几日不是给你做了雕花木剑和小木马吗?那小木马我瞧着都稀罕,你怎么不玩,反倒蹲在院子里跟蚂蚁较劲?”
谁知苏无恙却突然收起脸上的笑,小眉头皱成了一团,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气的模样活脱脱像个历经沧桑的小老头。
他耷拉着脑袋,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蔫蔫地道:“那些玩具我早就玩腻了,木剑挥来挥去就那几个招式,小木马跑两圈就停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苏荷心中一动,眸光微闪,蹲下身与他平视,试探着问道:“那无恙想不想去书院读书?跟小豆子他们一起,夫子会教认字、写文章,还能和小伙伴一起玩,比蹲在院子里跟蚂蚁玩有趣多了,怎么样?”
小豆子是孙巧娘的儿子。
自从孙巧娘被苏荷招去聚福斋做了面点师傅,每月能领不少月钱,手头宽裕了,便早早把孩子送进了镇上的书院开蒙。
苏无恙在镇上时跟小豆子玩得最好,没少听对方眉飞色舞地念叨书院里的趣事。
一会儿说夫子讲的故事比话本还精彩,一会儿说蹴鞠时能把球踢得老高。
一听“书院”两个字,苏无恙瞬间像被点燃的炮仗,瞬间来了精神。
他甩开苏荷的手,跟只撒欢的小麻雀似的。
绕着苏荷蹦蹦跳跳转了两圈,小短腿倒腾得飞快,带起的风都拂过了苏荷的裙摆。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亮得像盛了满天星子。
他拉着苏荷的手,晃了又晃,声音又急又脆:“要去!我要去书院!姐姐,小豆子说书院里有夫子教认好多好多字,还能和好多小朋友一起玩投壶、蹴鞠,我早就想去了!我要比小豆子认的字还多,蹴鞠也踢得比他好!”
苏荷被他晃得身子微微摇晃,无奈又心软,抬手揉了揉他软乎乎的头顶,指尖划过细密的黑发:“你啊,就知道跟小豆子比。”
她正想转头跟苏志贤商量送无恙去书院的事。
眼角余光却瞥见苏志贤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那原本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青白得几乎要嵌进木头里,连手背的青筋都突突地跳着。
他眼里翻涌着惊惶、痛楚,还有浓浓的无奈。
苏荷心头一沉,一股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刚要开口询问苏志贤怎么了,院门口就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只见爷爷苏庆祥扛着锄头走在前面,锄头柄上还沾着湿泥,奶奶宁春花挎着满满一篮刚摘的青菜跟在身后。
两位伯父也各自背着农具,额头淌着豆大的汗珠。
连带着两个堂弟苏昭、苏霖,一溜烟从田里回来了,裤脚卷得高高的,泥点子沾了满脚,连鞋面上都糊着湿泥。
“爷爷、奶奶,大伯、二伯,你们回来啦。”苏荷连忙迎上去,快步接过宁春花手里沉甸甸的菜篮,状似随意地岔开话题,“田里的寒瓜长势怎么样了,藤蔓上挂的果子多不多,可是能摘了?”
大伯父苏志礼放下肩上的农具,用粗布袖子抹了把额角的汗,黝黑的脸上咧开一个憨厚的笑,露出两排白牙:
“荷儿放心,那寒瓜长得旺实得很,藤子爬了满架,结的果子又大又圆,个个都沉甸甸的。估摸着这几日就能摘了,到时候挑些品相好的,我和你二伯给你送到餐吧里去。”
苏荷点点头,趁着众人都在,便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她笑着看向苏昭、苏霖和苏无恙,眼里带着期待:“大伯,既然寒瓜快熟了,那家里的活计也能松快些,我想着,不如送昭儿、霖儿和无恙去书院读书,识些字总归是好的,将来也能有更多出路。”
这话一出,院子里的热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苏庆祥脸上的笑容猛地敛去,眉头紧紧皱成一团,脸色凝重得像是覆了一层寒霜,原本放松的肩膀也瞬间绷直了。
他沉默半晌,长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苍老又沉重,才沉声道:“都进堂屋说吧。”
苏荷心里咯噔一下,一颗心直直往下坠,她隐隐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深想,只能跟着众人走进堂屋。
连平日里最闹腾的苏无恙都察觉到气氛不对,紧紧牵着苏荷的手,小脑袋耷拉着,不敢再说话,只是时不时用眼角偷偷瞟着大人们的脸色。
堂屋里,苏庆祥坐在主位上,手指一下下敲着斑驳的八仙桌,那沉闷的声响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沉默了许久,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和难言的苦涩,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荷儿,不是爷爷狠心不让孩子们去书院,是咱们苏家,去不了啊。”
他抬眼看向众人,目光最终落在苏荷身上,一字一顿,每个字都重若千钧:“我的爹,也就是你的曾祖父苏寻,先前本是朝中的御史,一身正气,刚直不阿。”
“那是我十岁时,大乾多地遭了蝗灾,庄稼颗粒无收,百姓们易子而食,苦不堪言,可先皇不顾百姓生存艰难,执意要各地按时交税,丝毫不肯松口。”
“你曾祖父性子刚直,见不得百姓受苦,便冒死进宫进言,结果惹怒了先皇,不仅被判了流放三千里,还下了一道铁令——苏家五代内,不得入学。”
苏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指尖微微发颤,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