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在耳边呼啸。
顾怀远和林星语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在省城尚未完全沉睡的街巷间疾行。他们刻意避开了主干道和路灯明亮的地方,专挑黑暗狭窄的小路。脚步声被控制得极轻,呼吸绵长,只有衣角偶尔擦过墙壁的细微声响。
两人的速度远超常人,却又没有动用可能引起规则扰动的超凡力量。纯粹的体能爆发,配合着对地形早已了然于心的熟悉。
意识连接中,简短的信息飞速交换。
【小屋触发的是最内层警戒,针对规则层面侵入。】顾怀远的声音冷静,【物理陷阱和常规警报都没动。】
【只触动了规则警报?】林星语心头一紧,【是‘引导者’?还是别的什么?】
【不确定。但能绕过外层物理预警,直接触发最核心的规则警戒,说明来者至少对规则层面有感知能力,或者……携带了某种能干扰规则的装置。】顾怀远分析着,【李国忠本人可能性不大,他的‘有序’波动风格固定,偏向隐蔽和引导,这种直接侵入居所的方式过于粗暴,不符合观察期‘引导者’的行为模式。】
【是‘编织者’网络的其他执行单元?‘修剪者’追到这里了?】想到那种苍白冰冷的剪影,林星语后背泛起寒意。
【如果是‘修剪者’,触发的就不会只是警报了。】顾怀远语气凝重,【但也不能排除是更高级别、或者不同职能的‘清理程序’。我们之前的活动,尤其是今晚探查废厂,可能终于越过了某个‘风险阈值’。】
【那我们还回去?】林星语看向他。
【必须回去。】顾怀远眼神坚定,【小屋里有我们伪造的身份资料,有日常活动的痕迹,还有我们对‘编织者’系统的部分分析记录。如果落入敌手,不仅‘陈默’这个身份立刻暴露,我们在这个世界的立足点也会崩溃。而且,我需要知道,到底是什么触发了警报,留下了什么痕迹。】
【好。】林星语不再多言,只是将速度又提升了一分。
约莫二十分钟后,他们接近了租住的那片相对安静的居民区。远远望去,他们租住的那栋二层小楼一片漆黑,与周围零星亮着灯的窗户并无二致。
两人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先在外围停下,藏身于一栋建筑的阴影中。
顾怀远闭上眼,手腕上的翠绿烙印微微发热。这一次,他不再掩饰,将感知如同最精细的蛛网般撒开,笼罩向小屋及其周围数十米的范围。
没有活动的生命气息。没有明显的能量残留。物理层面,门锁完好,窗户紧闭,似乎一切如常。
但在规则层面,小屋周围那些由他亲手布置的、细如发丝的警戒线,有两根断裂了。断裂处异常平滑,像是被某种极其锋锐、高效的力量瞬间切断,并且切断了与预警核心的后续能量反馈,因此只触发了最高级别的警报,却没有引起连锁反应。
侵入者非常专业,目的明确——不是破坏,不是搜查(至少没有大肆翻找的痕迹),更像是……一次精准的“试探”或“标记”。
顾怀远眉头紧锁。他缓缓收回感知,对林星语摇了摇头:“人已经走了。手法很干净,只破坏了最核心的两道规则警戒,没有触动其他,也没有留下明显的能量或规则痕迹。”
林星语松了口气,随即又提起了心:“只破坏警戒?不进去?”
“进去了。”顾怀远肯定道,“规则层面有极其短暂的‘穿行’痕迹,但没有物质层面的扰动。对方可能用了某种高明的空间技巧,或者……其存在形式本身就偏向规则态,能短暂穿透物质屏障。”
这听起来比“修剪者”更诡异。
两人不再犹豫,悄然靠近小屋。顾怀远用“混沌协调”之力覆盖锁孔,无声开门。屋内一片黑暗,寂静无声。
他们没有开灯。顾怀远指尖燃起一小簇稳定的混沌色光焰,亮度刚好能照亮面前一小片区域,又不至于透出窗外。
目光迅速扫过。客厅、卧室、厨房……物品摆放似乎和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甚至连桌上摊开的书本角度都没变。
但顾怀远和林星语都立刻察觉到了不同。
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冰冷而陌生的规则“余味”。不像“引导者”的“有序”,也不像“修剪者”的绝对秩序,更像是一种……高度压缩、极度凝练的“信息态”存在经过后留下的“真空感”。
而且,在客厅那张旧方桌的正中央,多了一样东西。
一个扁平的、巴掌大小的铁皮盒子。盒子很旧,边角有些锈蚀,没有任何标记,就是最普通的那种装饼干或者针线的盒子。
它就那么突兀地放在桌子正中,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冰冰的金属光泽。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顾怀远示意林星语退后,自己走上前。他没有用手直接触碰,而是操控一丝极细的“混沌协调”之力,如同无形的手,轻轻揭开了盒盖。
没有机关,没有爆炸,没有毒气。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几样东西。
最上面是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纸质粗糙,是市面上最常见的办公用纸。下面,是几份文件的复写纸副本,字迹模糊但依稀可辨——正是他们为“陈默”这个身份伪造的户口迁移证明、街道介绍信底稿,甚至还有一张红星机械厂临时出入证的申请草表。
林星语倒吸一口凉气。这些都是他们小心收好的东西,对方竟然能精准找到,还复制了副本!
顾怀远眼神冰冷,用那缕力量展开信纸。
纸上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一行用蓝色钢笔写下的、工整到近乎刻板的字迹:
“红星机械厂,第三食堂,二楼东侧第三张桌子。明晚七点。”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带上盒子里的东西。一个人来。”
信的内容简短直接,却透露出大量信息。
对方知道他们的伪装身份(“陈默”)。
对方能精准侵入他们布防严密的小屋,并复制关键文件。
对方知道红星机械厂,并且将见面地点定在那里。
对方指定要顾怀远(“陈默”)一个人去。
这更像是一次……“邀约”?或者说,是带有警告和审视意味的“传唤”?
顾怀远放下信纸,看向盒子里那些文件副本。他拿起一张,仔细感应。纸张本身没有异常,但复印的痕迹上,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空气中那“真空感”同源的规则印记。这印记极其微弱,仿佛只是复印过程中无意沾染,更像是某种……“签名”或者“防伪标识”。
对方在展示能力,也在表明身份。
林星语凑过来,看完信,脸色很不好看:“这是陷阱?李国忠安排的?还是他背后的‘引导者’网络发现了我们,想引你入瓮?”
“都有可能。”顾怀远将信纸和文件副本放回盒子,盖上盖子,“但如果是李国忠或者‘引导者’网络,方式可以更直接。比如当场抓捕,或者通过厂里正式渠道传唤。用这种近乎‘间谍接头’的方式,反而显得……有些刻意保持距离,或者,不想惊动其他人。”
“不是一伙的?”林星语思索,“难道是……本土的、察觉到‘引导者’存在的势力?或者是……像我们一样的‘反抗者’?”
“信息不足,无法判断。”顾怀远摇头,“但对方显然对我们有一定了解,并且选择了这种相对‘温和’的接触方式,而不是直接敌对。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他拿起铁皮盒子,掂了掂:“而且,对方留下了‘信物’。这个盒子本身,和里面的文件副本,都可能带有追踪或验证的后手。明天去不去,怎么去,需要仔细计划。”
“你一定要去?”林星语抓住他的手臂,眼中满是担忧。
“要去。”顾怀远握住她的手,语气沉稳,“这是我们摸清对方底细、了解这个星球‘水面之下’情况的最好机会。被动等待,只会更加危险。”
“我跟你一起去!你说‘一个人去’明显是陷阱!”林星语坚持。
“你在外面策应。”顾怀远不容置疑,“对方指定‘一个人’,如果我们违反,可能连对话的机会都没有。你在外围,利用星辰共鸣的远程感应能力,可以监控食堂周围环境,一旦有变,也能及时接应或制造混乱。”
他顿了顿,看着林星语的眼睛:“放心,我有分寸。‘混沌协调’之力加上蜕变后的新烙印,自保和脱身的能力还是有的。而且,如果对方真有恶意,今晚就可以下手,不必多此一举。”
林星语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心中的担忧并未减少分毫。她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答应我,有任何不对劲,立刻撤退。我们的安全比任何情报都重要。”
“我答应你。”顾怀远郑重承诺,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我们一路走来,什么风浪没见过。这次也一样,一起面对。”
短暂的温存驱散了夜晚的寒意和紧张。两人开始仔细商议明天的行动计划。
对方指定了地点和时间,这意味着对方可能已经控制了那片区域,或者有把握在那个时间点避开干扰。红星机械厂第三食堂,二楼东侧……顾怀远回忆着厂区地图,那个位置相对僻静,二楼通常用作小范围会议或接待,晚上七点食堂基本已经没人,是个适合私下会面的地方。
他们需要提前侦察环境,规划撤离路线,设定联络信号和应急预案。林星语会在附近寻找合适的观察点,同时顾怀远在她身上留下更强的定位和防护印记。
“还有这个盒子。”顾怀远指着铁盒,“对方可能通过它进行追踪或监听。我需要处理一下。”
他拿起铁盒,双手虚按其上,翠绿烙印光芒流转,一层极淡的混沌色光晕将盒子包裹。他在不破坏盒子物理结构和内部物品的前提下,对其规则层面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扫描”和“隔离”,切断了任何可能存在的远程连接或信息反馈通道,同时又在表层留下了一个极其逼真的“伪装层”,模拟出盒子未被处理时的规则状态。
处理完盒子,两人又将小屋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其他隐患或被植入的“东西”,这才稍微放松下来。
夜色已深,窗外万籁俱寂。
但两人都知道,这寂静之下,暗流汹涌。
“睡一会儿吧,明天还有硬仗。”顾怀远轻声道。
林星语点点头,和衣躺下,却毫无睡意。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脑海里反复推演着明天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顾怀远躺在旁边,同样没有入睡。他闭着眼睛,意识却沉入体内,缓缓运转着“混沌协调”之力,调整着自身状态至最佳。手腕上的翠绿烙印,那朵微小的花苞虚影,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微光。
他知道,明天的会面,可能是一个转折点。也许是更深陷阱的开端,也许是找到盟友的契机,也许是揭开这个星球“引导者”网络面纱的关键一步。
无论如何,他必须去。
为了他们能在这个世界真正站稳脚跟,为了守护这片尚未被完全“修剪”的土地,也为了那些逝去的存在寄托的希望。
时间在紧绷的寂静中流逝。
第二天白天,“便民修理铺”照常开门。顾怀远依旧扮演着木讷认真的“陈默”,接待了几个街坊的小修理活儿,神色如常,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林星语则背着书包,以“去图书馆复习”为名,早早出门,实际上开始对红星机械厂周边进行细致的实地勘察,寻找合适的观察点和撤离路径。
下午,顾怀远提前关了铺子,回到小屋做最后的准备。他换上了一身半新的蓝色工装(符合临时工形象),将那个处理过的铁皮盒子塞进一个旧帆布挎包。仔细检查了身上隐藏的几样小“装置”——有些是物理层面的应急工具,更多是规则层面的触发式护盾和干扰符文。
傍晚六点,顾怀远准时出门,朝着红星机械厂走去。
夕阳的余晖给省城的建筑镀上一层暖金色,下班的人流车流显得有些嘈杂。他混在人群中,步伐不疾不徐,表情平静,甚至带着点初到陌生环境的拘谨。
意识连接中,林星语的声音传来:【我已就位。食堂东侧五十米,水塔顶层,视野良好。周围未发现异常能量聚集,但有几个人在附近徘徊,像是厂保卫科的人,也可能是便衣。你小心。】
【收到。保持静默,按计划行事。】顾怀远回应。
他随着人流走进机械厂大门,出示了李国忠之前给他的临时出入证(当然也是处理过的),门卫看了一眼便放行了。
厂区很大,厂房林立,管道纵横。第三食堂位于厂区西北角,是一栋独立的二层红砖楼。此时正是晚饭时间,但工人们大多在更近的第一、第二食堂就餐,第三食堂门口颇为冷清。
顾怀远走进食堂。一楼空荡荡的,只有几个食堂工作人员在收拾卫生。他没有停留,直接沿着楼梯走上二楼。
二楼比一楼更安静,光线也有些昏暗。东侧靠窗的位置,果然摆着几张方桌。
第三张桌子,靠窗。
桌边空无一人。
顾怀远脚步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在桌子面向楼梯口的一侧坐下。他将旧帆布挎包放在身旁的椅子上,目光平静地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
手表指针,指向六点五十八分。
食堂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楼梯口,传来了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第三百八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