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年关的最后一夜,平安县却无半分喜庆。钦差张文远最终呈递的奏报,如同腊月冰凌,刺穿了全县残存的希望。朝廷颁下最终裁决:平安县抗旨、劫囚、煽动民变,罪证确凿;然念及杜明远曾为朝廷命官,石坚案或有冤情,法外开恩——只究首恶,不累百姓。所谓“首恶”,便是杜明远。旨意明确:杜明远需担下所有罪责,公告天下,明正典刑;如此,方可赦免平安县其余人等,撤围城之兵,既往不咎。这是一道赤裸裸的交换:用杜明远一人的性命,换全县生灵的存活。
消息传到杜明远病榻前时,他正剧烈咳嗽,帕子上染着暗红血丝。他听完石磐颤抖的宣读,竟反常地停止了咳嗽,苍白脸上泛起一丝异样潮红,嘴角慢慢扯出一个极淡、却无比释然的笑容。“好……好……这个结果,最好不过。”他挣扎着要坐起,小丫和石钰连忙搀扶。“我这一把老骨头,痨病缠身,本就时日无多。能换得全县平安,死得其所!值了!”
“杜公!不可!”石磐噗通跪倒,虎目含泪,“罪在我身!是我撕的公文,是我抗的旨!要死,也该我去!”
“糊涂!”杜明远厉声喝断,随即又软下语气,枯瘦的手按住石磐肩膀,“石头……你还年轻,是平安县的将来。我老了,死了,能保全你们,保全这满城百姓,这笔买卖,咱们赚了!”他看向围在榻前、个个泪流满面的众人——石钰、小丫、李火火、钱多多、红姑、柳娘子、狗蛋……目光慈和而坚定:“我杜明远,寒门出身,蒙朝廷简拔,得守兹土。为官一任,未能造福一方,反使百姓罹难,已是失职。临了,能以此残躯,护得你们周全,我心中……甚慰。”
他坚持要自己走去刑场。行刑前夜,他换上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旧官服(虽已革职,他却一直留着),吩咐钱多多:“库房里,还有几匹白布,拿出来,给全县百姓,每家发一尺,算是我……提前给大家拜个年,戴个孝。”他又对狗蛋说:“学堂里的孩子,别来看。让他们……好好过年。”最后,他独独留下石磐和小丫,从枕下摸出一枚温润的蟠龙玉佩(与石磐那枚一对),塞到小丫手里,又拉过石磐的手,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石头,小丫,平安县……以后就交给你们了。好好过日子,把咱们这个‘家’,守好了。”
次日清晨,雪后初霁,天地素白。平安县衙门口,聚满了黑压压的百姓,人人臂缠一尺白布,鸦雀无声。杜明远一身白衣(他嫌官服太过招摇,换了寻常白衣),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缓步走出。他环视一张张悲戚的面孔,忽然朗声一笑,声震雪野:“乡亲们!我杜明远,无能!带累大家受苦了!今日一去,大家……好好过年!往后,跟着石守备,把日子过红火了!我杜明远,下辈子……还来平安县,当你们的父母官!” 他笑得洒脱,眼中却有点点泪光闪烁。
没有囚车,没有枷锁。他就像平常出门访友一般,一步步走向城西预设的刑场。身后,是绵延不绝的送行队伍,哭声终于压抑不住,汇成悲恸的河流。石磐、小丫等人紧跟其后,咬碎了牙往肚里咽。李火火拳头攥出鲜血,红姑别过脸去,肩头耸动。
刑场设在一处荒坡上,监斩官竟是钦差张文远。他面色复杂,看着这位昔日同僚。杜明远朝他微微颔首,自行跪倒在雪地上,仰头看天,喃喃道:“天日昭昭……杜某,去也。”
刀光落下那一刻,全县仿佛响起一声无声的惊雷。天空竟又飘起细雪,覆盖了那片刺目的鲜红。
杜明远死了,用最惨烈的方式,践行了他“为民父母”的誓言。全县缟素,哭声震天。朝廷的围困之兵,果然在三日后徐徐撤离。平安县,暂时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