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远头七刚过,朝廷的旌表和封赏旨意便抵达了平安县,快得令人心惊。旨意中,将此前种种“叛逆”之举,轻描淡写归咎于“奸人蒙蔽”、“杜明远刚愎自用”,如今“首恶已诛”,朝廷念及平安县百姓“受裹挟”、“情有可原”,特示天恩。对于石磐,旨意更是浓墨重彩:赞其“深明大义”、“忍辱负重”,在“肃清杜逆”中“功不可没”,特封为“定远伯”,赏金银绸缎,授实职参将,令其即刻赴任省城。
这道旨意,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伤了所有平安县人的心。杜公的血还未干,就成了朝廷笔下“刚愎自用”的“首恶”?而石磐,竟成了“肃清”杜公的“功臣”?这颠倒黑白的“恩赏”,与其说是抚慰,不如说是最恶毒的羞辱和最高明的分化瓦解之策!朝廷要将石磐这块“硬骨头”拔走,将平安县最后的脊梁抽离!
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还在县衙大堂回荡,石磐跪在冰冷的青砖上,身体僵硬,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渗出血丝。他脑海中闪过杜明远赴死前那双含泪带笑的眼睛,闪过全县百姓臂缠白布的悲恸,闪过小丫、李火火等人此刻投来的、混杂着震惊、疑惑和痛苦的目光。
“石参将,接旨谢恩吧?”太监皮笑肉不笑地催促。
石磐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极度疲惫后的平静。他没有去接那卷明黄的绸缎,而是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沙哑却清晰地响起,如同钝器击打在每个人心上:“臣,石磐,谢陛下隆恩。然,封爵与参将之职,臣……不敢受,也不能受。”
满堂皆惊!连宣旨太监都愣住了:“石磐!你……你这是何意?抗旨不尊,可是大罪!”
“臣非抗旨。”石磐直起身,目光扫过大堂内外闻讯赶来、屏息凝神的乡绅百姓,最终定格在那太监脸上,“杜公之死,是为保全平安县数千生灵,非为石某个人前程。朝廷若真觉平安县有冤,该做的是为石御史、为杜公昭雪,是惩处真正构陷忠良、逼反百姓的赵光弼之流!而非用这沾着忠臣血的爵位,来堵天下悠悠众口!”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站起,指着门外:“这平安县的土,埋着杜公的骨!这平安县的人,身上流着抗灾自救的血!石磐的根在这里,魂在这里!杜公用命换来的,不是石某个人的顶戴花翎,是平安县能活下去的希望!我若今日接了这旨,穿着这身参将的袍服去省城享福,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杜公?有何面目见为保此县而死的父老乡亲?!”
他一把扯下头上象征守备身份的旧幞头,掷于地上,朗声道:“石磐一介布衣,别无长处,唯愿效仿杜公,扎根此土,与全县父老同甘共苦!朝廷若觉石磐有罪,尽可拿去石某项上人头!但这‘弃乡求荣’的官,石磐不做!这‘卖血求爵’的禄,石磐不食!”
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短暂的死寂后,人群爆发出巨大的声浪:“石头(守备)!说得好!” “我们只要石守备!” “这腌臜官爵,不要也罢!” 李火火等人更是热泪盈眶,纷纷站到石磐身后。
宣旨太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石磐:“好!好你个石磐!你敢……你敢如此藐视天恩!咱家……咱家定要如实回奏!” 说罢,带着人狼狈而去。
朝廷的“封赏”被石磐硬生生顶了回去,平安县与朝廷的关系,降至冰点。但全县上下,却空前团结。石磐的抉择,赢得了比任何官爵都更珍贵的东西——民心。
接下来,石磐做出了更令人意外的决定。他并未沉浸于悲愤,而是将杜明远生前未尽的事业一一拾起。他召集全县耆老和骨干,宣布了三件事:
第一,将杜公故居改为“明远学堂”,由狗蛋主持,广纳县中孩童及周边州县贫寒学子,免费入学,不仅要教文识字,更要传授算学、格物、农桑、医药等实用之学,将杜公“有教无类、经世致用”的理念发扬光大。石磐说:“杜公希望平安县后继有人,这学堂,就是希望所在。”
第二,整合平安县现有的织坊、矿厂、农庄,成立“平安共济社”,由小丫、钱多多总揽,柳娘子、孙老倔等各司其职。共济社采取“入股分红、风险共担”的模式,全县百姓皆可参与,利润除必要开支外,用于学堂经费、孤寡抚恤、公共建设,旨在建立一种超越一家一户、互助共赢的基层治理模式。石磐说:“杜公希望百姓安居乐业,这共济社,就是乐业之基。”
第三,与红姑、李火火整训团练,但性质转为“保境安民、互助生产”的民兵,农忙耕作,闲时操练,不再主动挑衅官府,但绝不容外敌侵犯。石磐说:“杜公希望平安县能自卫,这民兵,就是自卫之盾。我们不惹事,也绝不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