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远的调查陷入了胶着。他手握钱多多的“俚语账”,耳闻百姓的泣诉,深知平安县冤屈深重。但朝中压力巨大,弹劾石磐、杜明远“结党营私、蓄意谋逆”的奏章雪片般飞入内阁,更有权贵暗示他“适可而止”。一面是铁一般的事实和民意,一面是盘根错节的官官相护,他若秉公直断,必遭反噬;若顺从权势,良心何安?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发生了——太后凤体欠安,欲至京郊皇家寺院祈福,特许民间有奇冤大苦者,可于御驾经过时拦轿呈情,但仅限老弱妇孺,且需以“歌谣”或“曲艺”形式陈述,美其名曰“不忍闻悲切哭嚎,愿听化俗为雅之音”。这看似仁慈的恩典,实则为设置了一道极高的门槛——寻常村妇,岂有在金殿前编词唱曲的胆量与才情?
消息传到平安县,众人皆感绝望。石钰身份敏感,不宜露面;小丫虽机敏,却无应对大场面的经验;红姑精于潜伏,而非正面陈情。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柳娘子站了出来。这位平日里温婉如水、掌管织坊协调内务的女子,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决绝光芒。
“我去。”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俺是寡妇,符合‘弱’字;俺会唱几句东北二人转的悲调,也算‘曲艺’;平安县的苦,俺比谁都清楚!杜公的委屈,石家的冤情,百姓的艰难,俺都装在心里!俺要去那金殿前,唱给太后听,唱给文武百官听!”
杜明远挣扎欲起:“不可!柳娘子,那是龙潭虎穴!稍有差池,便是惊驾之罪,立毙杖下!”
“杜公!”柳娘子泪如雨下,跪在榻前,“您为平安县,官都不要了,命都快搭上了!俺一个妇道人家,怕什么?就算死,也得把咱的冤屈喊出去!不能让您和石头,还有全县老小,死得不明不白!”
无人再能劝阻。柳娘子将自己关在房中三日,不饮不食,以泪洗面,将平安县这些年的苦难、杜明远的清廉、石坚的冤屈、赵光弼的跋扈、百姓的坚韧,融汇从小学的民间小调里,编成了一段如泣如诉的《平安哭坟调》。词句质朴,情真意切,字字血泪。她又求孙老倔赶制了一面小小的、糊着白纸的拨浪鼓,纸面上用炭笔画着龟裂的土地、枯死的禾苗、哭泣的孩童。
太后鸾驾出宫那日,京城万人空巷。御道两侧,甲士林立,气氛肃杀。柳娘子一身粗布孝服,鬓插白花,形容憔悴,跪在离鸾驾必经之路不远不近的地方。当那金碧辉煌的凤辇缓缓行近,护卫上前驱赶时,她猛地扬起手中的拨浪鼓,“咚咚”两声脆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随即开口唱道:
“哎呦——喂——!”
“正月里来是新年,平安县里断炊烟哪!
官爷催粮如虎狼,百姓碗里照见天!
杜公撕袍拒皇命,为保娃娃活命钱呐——!”
嗓音沙哑,却带着穿透人心的悲怆。曲调是东北民间常见的哭丧调,哀婉凄厉。开腔第一句,就让周遭的喧嚣静了下来。
“二月里来龙抬头,蝗虫过境啃骨头!
地里庄稼光秃秃,娃饿得哭不出喉!
观音土,混糠咽,肠子好比刀绞油哇——!”
她唱到百姓吃土,孩童奄奄一息时,已是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周围百姓闻之,多有掩面者。鸾驾旁的宫女太监,也露出不忍之色。
“三月里来桃花开,赵家兵马围城来!
说俺们是反叛徒,要砍要杀随他便!
石头守城不低头,全县老少抗祸灾呀——!”
唱到石磐率众抗敌,全县同心时,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屈的刚烈。拨浪鼓急促摇动,如同战鼓。
“四月里来柳絮飞,石家冤案沉海底!
一面镜子照妖孽,皇后娘娘你可知?
忠良血染仁寿宫,谁人为咱把案翻呐——!”
这一句,石破天惊!直指宫闱秘辛!护卫大惊,厉声呵斥,上前欲拿人。柳娘子毫不畏惧,迎着刀锋,继续哭唱,将石坚如何获镜、如何蒙冤、家族如何凋零,唱得肝肠寸断!
“太后娘娘——开开眼呐!” 她奋力向前爬了几步,以头抢地,额上鲜血直流,“看看这天下,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看看这百姓,还活不活得过这个年!平安县几千口人,等一个公道,等得骨头都凉了啊——!”
鸾驾的帘幕微微动了一下。一个威严而略带疲惫的女声传出:“何事喧哗?”
内侍慌忙禀报。片刻寂静后,帘内传来一声轻叹:“词虽俚俗,其情可悯。将那妇人所持画鼓呈上。”
内侍取过那面画着惨象的拨浪鼓,呈入帘中。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太后缓缓道:“此事……朕已知晓。着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彻查平安县事及石坚旧案。若属实,严惩不贷;若有虚妄,亦不姑息。将这妇人……送交刑部,妥善安置,不得用刑。”
柳娘子被带走了,但她那悲怆的歌声,却如同烙印,刻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也随着围观百姓的传播,震动了整个京城。太后金口一开,三司会审已成定局。平安县的冤情,终于捅到了最高处!
然而,这靠一位弱女子血泪哭诉换来的“三司会审”,是希望的曙光,还是更残酷绞杀的开始?朝廷派系林立,太后态度暧昧,三司中又有几人能持公断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