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半年前陈渡早已为他详细剖析守城策略,因此他早早在城墙外围挖掘深壕,并派遣耳力敏锐的士兵日夜轮守,将置于沟中以监测敌军动向。
曹军士兵百无聊赖地贴着听瓮酣睡两月后,终于捕捉到地下传来的挖掘声。待声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烈火燃烧的噼啪声。曹仁当即下令掘通地道,意图截断袁军毁城计划。
然而袁军此次转变策略,在隧道末端堆积柴薪,以浓烟烈火封堵通道。双方围绕城墙地基展开激烈拉锯战。
此前袁军为保证地道稳固,皆选择深挖;此番却故意浅掘。曹仁试图在城外增挖壕沟以暴露地道,袁术却不顾伤亡,令士卒以血肉之躯掩护冲车推进地表。曹仁似因怜惜将士性命首次,最终导致约三丈宽的城墙轰然崩塌。
半日后,又一段城墙在烟尘中倒塌。袁术见状喜不自胜,数月郁结一扫而空。他疯狂下令继续挖掘,誓要彻底摧毁开阳城墙。而曹仁不再出城阻截,仿佛已然认命。
当夜袁术酣然入梦,梦见开阳城化作废墟,曹仁首级高悬辕门,曹操惊惶北逃被自己生擒。翌日拂晓,他迫不及待拽着阎象、袁涣登上土山,想透过城墙缺口欣赏城中恐慌景象——
却见昨日缺口处耸立着新筑的夯土墙,外层冰甲在朝阳下寒光凛冽。袁术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所有幻想在此刻冰消瓦解。
彭城。
秋风萧瑟时节,曹纯率万余精骑自泰山南驰,与曹操亲督的两万劲旅会师。这支三万人的雄师历经月余鏖战,伴着投石机轰鸣的助威声,接连攻克广戚、留县两座泗水咽喉小城,继而剑指徐州重镇彭城。
袁术对这两座小城的陷落毫不惊诧——这本就是他精心设计的弃子。这两座夯土矮城本就难以抵挡投石机的轰击,袁术更故意只布置了少量守军。当曹操在这两座城下鏖战时,张勋正奉袁术之命,带着两万将士在彭城郊野实施焦土政策,将方圆百里的百姓尽数迁入城中。
在曹军攻打两城的六十多个昼夜里,张勋指挥着工匠们夜以继日地加固城防。这位从曹仁坚守开阳的战役中汲取灵感的将领,命人仿制出各种新式守城器械。待曹操兵临城下时,这座汇聚了二十多万军民的雄城已森然如铁桶。
这座用青石垒砌的千年要塞,曾是西楚霸王项羽的帝都。其城墙周长远超开阳,而曹操麾下仅有三万之众——当年攻打开阳尚有兵力围城,如今面对更雄伟的彭城,曹操只能将全军集中在西北两侧。
与袁术攻打开阳相似,曹军也在城外堆起土山,架设投石机昼夜轰击。但这位用兵如神的枭雄,既未挖掘地道,也不派遣死士强攻,更不见冲车踪影。整整两个月的攻城时间里,曹军只专注两件事:让土山上的炮兵日益精准地轰击城墙,同时派曹纯、赵云率领四千铁骑彻底封锁彭城外围。
城中的张勋、梅成等将领望着城外诡异的战况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仿效曹仁在城内挖掘了防御沟壑,却始终等不到预期的地道战。这支主要由壮丁组成的守军更不敢出城迎战精锐曹军,只能在未解之谜中继续坚守。
两个月来,曹军日复一日地向彭城投掷巨石。奉命坚守城池的纪灵、桥蕤严格执行袁术避战固守的军令,任凭曹军在城外狂轰滥炸。
起初笨重的石弹确实造成不小伤亡,数百处城墙被砸出凹痕,更有上千名守城士兵在铺天盖地的石雨中丧生。但如今的守军早已练就一身躲避本领,每每听到破空声便敏捷地藏身掩体之后,连眼皮都不曾多眨一下。
城内士气日渐高涨,甚至有人公然嘲笑曹军黔驴技穷。少数清醒者虽隐约感觉曹操在等待什么,但更多守军已然认定彭城固若金汤。
新一波石弹精准落入城楼原有的弹坑,飞溅的碎石间只添了几处无关痛痒的新痕。曹操站在飘雪的土山上,伸手拂去陈渡大氅上的积雪。这位刚从临菑省亲归来的谋士拢紧衣襟道:今冬酷寒,徐州豪族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袁术又用冲车攻破几家坞堡。曹操眯起眼睛,太阿以为他们何时才会求援?
陈渡望着远处城垣:多熬些时日也好。待袁术榨 ** 们的元气,岳父接手时便更省力。
曹操颔首,忽而叹道:就是苦了子孝。他这个年怕是在城头过的。
子孝将军怕是乐此不疲。陈渡笑道,袁术在开阳城下折损近十万兵马,却连城墙都摸不到。这般痛快的守城战,可比过年有意思多了。
曹操闻言放声大笑,笑声在凛冽的寒风中格外清朗。
“昨日袁术掘地道攻破开阳城墙,此事忘了告知你。”
“哦?”陈渡眉峰微动,笑意浮现,“不知袁术目睹冰墙耸立时是何等神情。”
二人相视而笑。
早在曹仁驰援开阳前,陈渡便备下数套城墙坍塌应对之策。
如今寒冬凛冽,恰是浇铸冰墙良机。
三尺冰墙坚若磐石,较之青砖亦不遑多让。
故曹操甫言城墙崩塌,陈渡已料定曹仁必筑冰城为障。
“适才称子孝将军甘之如饴,如今这冰城已成,怕是乐在其中四字犹显不足,当谓喜不自胜方妥。”
曹操笑纹未消,挑眉示意陈渡解释。
“冰城巍峨,子孝将军守御之能冠绝当世的名号,不日将传扬四海。”陈渡轻扣案几,“此番战绩,足使其青史留名,光照千秋。袁术亲手奉上这等机缘,子孝将军安能不喜?”
话音未落,陈渡复又莞尔。
曹仁此番将防御之艺施展至极致,竟连后世郝昭的锋芒亦被掩去。若千年后仍有三国戏文,这曹子孝怕是又要化作执盾巉岩的固守英杰。
开阳百日坚守,袁术穷尽机关算尽,终未能撼动曹仁分毫。
尤其那掘地毁城的绝杀之策——堪称当世攻城奇技,仍被曹仁从容化解。
此等传奇,史官若不浓墨重彩,除非......
袁术竟坐了龙庭?
荒诞!
“适才岳父问及徐州豪族何时屈服,”陈渡转捻衣袖,“今冰城既立,彼辈怕是坐卧难安了。”
曹操目露探询。
“袁术肆虐徐州至此,豪强犹作壁上观,不过是心存侥幸。”陈渡指尖轻点舆图,“在他们眼中,彭城易守难攻,反倒认定开阳必先陷落。”
“而今袁术连城墙都掘塌了,仍奈何不得子孝将军半分。这冰城,便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曹操猛然醒悟:如此说来,我们可以着手组装琅琊炮了。
下邳海西境内,一座宏伟坞堡中聚集了七八家素来不睦的世族豪强。为抵御袁术侵袭,他们合兵数千驻守于此。类似规模的坞堡,在海西县内尚有五六处之多。
实际上,徐州世家掌控的私兵数量颇为可观,却普遍缺乏甲胄装备。在太平年月,私藏甲胄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唯有少数胆大妄为之辈,才暗中囤积了数十至数百套甲胄。正因如此,面对袁术数万装备精良的正规军,这些缺乏防护的私兵根本不堪一击,只能依仗坞堡勉强周旋。
然而袁军攻城能力与日俱增,小型坞堡转眼即毁,即便是坚固的大型坞堡,也经不起袁军持续旬月的猛烈攻势。越来越多的豪 ** 于无奈,只得将私兵充作袁术的炮灰。失去武装力量后,他们不仅丧失压榨百姓的资本,连跨州行商都变得举步维艰。
此刻徐州世族唯一的期盼,就是曹袁之战早日落幕。无论是曹操攻克彭城,还是袁术夺取开阳,都能结束这场持续四月之久的噩梦。
曹青州既奉天子血诏领镇东将军,持节总领四州军务,代表朝廷收缴隐户名册乃天经地义。陈登面若冰霜,诸位须明白,如今是尔等有求于曹公,而非曹公离不开你们。难道非要等到袁术将尔等连根拔起,死到临头才追悔莫及?
今日坞堡内群英荟萃,徐州半壁江山的世家代表齐聚于此,共商前程。
哼!谁知那血诏是真是假?纵是真的又如何?历代天子都不敢过问之事,他曹操凭什么越俎代庖?交出隐户名册?莫非你真信曹操能从袁术手中夺回彭城?
“袁术攻势如此凶猛,几乎不惜一切代价,可至今连曹仁镇守的开阳城墙都未能突破,难道你们觉得曹操区区两三万兵马就能拿下彭城?”
“就是!这般无能之辈,也配让我们交出隐匿的户籍?简直荒谬至极!”
众人议论纷纷,大多反对向曹操低头。
寥寥几家已决定妥协的,此刻也闭口不言。
曹操的表现实在令人失望,他们也不信他能速战速决,一举铲除袁术。
否则,他又何必冒险与袁术僵持至今?
“袁术前日已攻破开阳半壁城墙,城池摇摇欲坠,现在向曹操献上名单又有何用?”海西赵氏的代表高声说道。
尚未得知消息的众人顿时哗然,满脸惊疑。
“前日之事?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那曹操岂不是要一败涂地?!”
“若袁术攻占琅琊,彭城的两三万曹军岂不是退路断绝?此战必败无疑!”
“哼!终于败了!若非曹仁死守开阳,徐州何至于被袁术 ** 至此!”
陈登盯着最后说话之人,厉声呵斥:
“袁术擅杀朝廷命官、徐州牧陶谦,镇东将军持节督四州军事,奉皇命讨逆,你竟敢口出狂言,不怕治罪?!”
“还有,谁说开阳城破了?”
“我告诉你们,开阳城如今坚不可摧!”
“袁术就算再攻一年、两年,也休想踏入开阳半步!”
“你们真以为曹青州不驰援开阳,反而直取彭城,是在赌命?”
“你们真以为曹青州至今未能攻下彭城,是因为力有不逮?”
“愚不可及!”
陈登冷笑一声。
“真佩服你们,一个个目光短浅、不识大局。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连身家性命都敢押上。”
“曹青州有的是耐心陪你们耗,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在袁术手下苟活多久!”
刀光一闪。
“开阳城未破?还坚不可摧?!”
“你是说我眼瞎了吗?!”
海西赵氏另一人拍案而起:“我收到消息后立刻赶往开阳,亲眼看见袁术几乎摧毁了一整面城墙!这还能有假?!”
兰陵萧氏族长萧望也起身冷哼:“荒谬之言!”
赵老所言属实,我亦得知开阳城被袁术攻破一处城墙,曹仁守军难以抵挡。倘若再失守一面,主将曹仁恐难逃被擒之厄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