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那边有消息传来。荀谌避而不答。
荀彧兴致缺缺。
他对曹操之事漠不关心。
自盐田、细盐、禁盐令等事传入耳中,他便看穿了陈渡与曹操的赌徒本质。
此后,他对曹操再无兴趣。
他不愿将个人前途与家族命运,最终葬送在赌徒手上。
他深知, ** 无论赢得再多,终究是侥幸。
只要继续赌下去,终有输光所有的一天。
而曹操与陈渡,在这场自以为是的豪赌中,注定只有一个结局。
惨败收场。
他们终将倾尽所有,黯然离场,退出这座名为乱世的戏台。
乱世本是戏台,而非 ** 。
曹孟德胜了。荀谌低语。
荀彧木然望向嘴角泛苦的族弟,瞳孔微微震颤。
......嗯。
怔忡良久,他竟无意识地颔首,喉间隐隐发紧。
(荀谌将青州变故逐一道来。
荀彧只觉惊雷贯耳,半晌未能成言。
满室寂然。
哈——荀文若忽又泄出一声苦笑。
这笑声仍是在嘲弄自己。
三日前听闻曹操颁布盐政时,他也曾这般自嘲。
当 ** 拭着案几对荀谌叹道:
【终究高估了曹陈二人】
【什么英雄鬼谋?】
【不过是押注运道的赌棍】
【世间岂有常胜之赌徒】
他们执棋,而非赌命......荀彧衣袂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着脊背。眼神涣散间,连苦笑都显吃力:这般翻云覆雨手,竟将惊涛化作细浪......
陶恭祖这般人物,竟成了他剿抚青州的棋子?
孙文台若非半年前受其恩惠,岂会挥师北上胁徐?
公孙伯圭两万铁骑非但寸功未立,反遭半渡而歼——此人莫非从未将白马将军放在眼里?
此局......竟始于讨董之时?
连番诘问后,荀彧颓然闭目:所谓险象环生,或许只是我等庸人自扰。在陈太阿眼中,恐怕从来都是......稳操胜券?
二十年王佐之才的傲骨,今日碎得彻底。
他终于明白,自己永远无法用常理揣度那个妖孽。
荀友若听着兄长失态呢喃,暗忖这与寻常惊惶士子何异?忽记起沮授那句判词:腐草荧光,也敢与皓月争辉?
他清楚地知道——纵使兄长有经天纬地之才,在军略一道上,莫说与陈渡并肩,便是遥望其尘都属奢望。
他并非质疑兄长的能力,只是这世间当真有人能在军略造诣上与陈太阿比肩吗?
荀谌见荀彧依旧沉默,缓缓吐息宽慰道:
所幸,仅凭他那举世无双的军谋之才,终究难成霸业。
他出身寒门,既无汝南袁氏的底蕴,更不如我们颍川荀韩钟陈四姓,代代传承治国安邦的学问与经验。
若他当真兼具经世济民之能,再配上这天下无敌的军略,曹孟德岂非所向披靡?
退万步言,纵使他真如天人般通晓治国之道——
治理州郡,又岂是陈太阿一人可成之事?
若无我们这些世家大族麾下成千上万的俊杰之士,难道曹孟德要仰仗青州那些目不识丁的乡野豪强来理政?
荀谌所言不虚。
这天下犹如一具躯体,既要靠大动脉支撑,更需无数毛细血管滋养。
即便强如陈太阿,至多成为其中一条大动脉。
若没有千万人才化作的毛细血管,这具躯体终将支离破碎,莫说持剑征战,便是站稳都难如登天。
普天之下,能架构起这副躯体血脉的势力屈指可数:
其一,门生故旧遍及九州的汝南袁氏;
其二,颍川荀韩钟陈四姓及其盘根错节的势力;
其三,江东顾陆朱张四大豪族;
其四,荆州黄蔡蒯庞四大名门。
这些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早已结成铁壁般的联盟。其余零散世家,终究难成气候。
而荀彧身后,站着整个颍川的力量。
在荀谌眼中,这般底蕴,绝非陈渡一人可撼。
兄长,待**平息,可还要赴青州?
昔日曹操未至青州时,荀彧曾说要去雪中送炭。
**
他原想等到曹操治理青州时出现困境,等到曹操意识到仅凭武力无法掌控一州,不得不向颍川低头,为颍川争取更多话语权。
然而现实却是,青州的这把火,在曹操与陈渡的谋略与武力推动下,燃烧得愈发猛烈。
荀谌尚未看出青州这团越烧越旺的烈火有任何需要援助的迹象。
荀彧同样如此。
此刻,两人心情复杂。
一方面,理性告诉他们,青州的局势终会稳定,一旦恢复常态,曹操必然会有求援之时。
另一方面,感性却让他们无法不担忧——陈渡是否又会以一人之力,为曹操创造新的奇迹?他是否真的具备治国安邦之才?
无人知晓陈渡还藏着多少底牌。毕竟,他先前展现出的种种神机妙算,本不该是一个寒门出身之人所能拥有的。
荀彧沉思片刻,忽而一怔。
他猛然意识到——赌徒竟是他自己?
他在赌陈渡并无经世之才。
他在赌曹操治理青州终会陷入困境。
想到此处,荀彧脊背发凉。
他何时成了这样的赌徒?
片刻后,他恍然大悟,心底苦笑。
他始终是个理想主义者,心怀匡扶乱世、治国安邦的志向。
可偏偏,他肩负着整个家族,乃至整个颍川的期望。
他不仅是自己,更是家族与颍川理想的化身。他不能只考虑个人抱负,必须为家族、为颍川谋划。
身后无数人仰赖于他,他不能自私地任性而为。
若选择与曹操合作,从家族利益来看,并无不妥。
但若主动向曹操低头,家族与颍川必将失望,他甚至会遭人唾弃。
世家与豪族的尊卑之别根深蒂固。放着四世三公的袁绍、袁术不投,反去依附“赘阉遗丑”,无疑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再等等吧。”荀彧轻叹一声。
面对陈渡的惊天布局与曹操的强势逆转,无论理性还是感性,荀彧都已再度倾向曹操。
但现实很明确——曹操不会主动低头。
他只能等待。
要么等到曹操陷入困境,不得不求援。
要么等到这把火越烧越旺,直至颍川上下认定——唯有向曹操低头,才能获取更大的利益,才能让颍川更加强盛。
他祈求第二种情形不会发生。
若真走到那一步,即便是高傲如他,也只能向曹操低头认主。
毕竟此刻的他,确实认可曹操的实力。
他本不愿孤注一掷,但曹操摆出的强硬态度,迫使他不得不押上这场豪赌。
这场 ** ,赌的是整个颍川的荣耀与未来。
此刻保持骄傲,颍川或许还能与曹操平等合作;
若是现在示弱,颍川就注定要沦为曹操的属臣。
因此他决不能前往青州。
荀彧思忖良久,终是又一声长叹。
那夜酸枣会盟时,曹操眼中对他、对颍川士族的渴望,虽极力遮掩,却终究藏不住火热的野心。
那双眼里燃烧的,是对王佐之才的渴求,更是对颍川集团势力的觊觎。
但陈渡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让曹操收敛了这份野心,故意在他面前展现出居高临下的姿态。
陈渡,是颍川的祸患。
陈渡,是荀彧的死敌。
...
豫州陈国,陈县。
三条水系在此交汇——颍水、细水与汴水。
豫州粮草尽集于此,再经汴水转入黄河。
自古粮运,皆赖水途。
水运之利,百倍于陆;耗费之力,不过五之一二。
故而古城皆傍大河而兴,无大河则无城镇,水网越密,市井愈盛,人丁愈旺。
细观古图,凡有名之城郭,必依大川之畔。
江河便是旧时的通衢大道。
此亦合肥重镇之由,孙曹两家为此鏖战数十载。
盖因肥水乃长江淮河之唯一纽带。
不夺合肥,东吴便无运粮之途。
若陆路真可济事,孙氏又何必死磕合肥?
汴水画舫内,袁术正拥美姬宴游。
陈王刘宠在其威逼之下,被迫献上十万石粮草。
无他,袁术风头正盛,而刘姓诸侯王早成虚衔。
放眼豫州,明眼人都已看清:袁绍将亡,袁术终将继承四世三公之衣钵。
故而豫州境内,已无人敢公然与袁术作对。
待其剿灭袁绍,整合袁氏旧部,关东大地便将尽归袁术掌控。
不过豫州豪强们倒也淡然——横竖都要臣服,择木而栖罢了。
袁氏旧部要么本就是其门生故吏,与袁家休戚与共;要么早在乱世前就已臣服于袁氏。
如今不过因袁术兵强马壮,刀锋更利,日后压榨起来或更严苛些,实则无伤根本。
报!青州急信!画舫上一声惊呼。
正对月吟诗的袁术眉头一皱,待听得是阎象禀报青州军情,顿时精神抖擞推开怀中 ** 。
速传!快传!他连灌两口蜜浆,喉间发出满足的喟叹。糖浆入腹时,眼尾都愉悦地皱成细纹。
橐橐脚步声渐近。
袁术餍足地抬眼,却见信使踌躇不前。公路...对方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他嘴角笑意渐消。
半晌沉默后,袁术心头忽涌不安:究竟何事?
信使喉结滚动:曹操...胜了。
什么?袁术甩头似要甩掉幻听。
曹军大捷。四字如惊雷炸响。
曹操赢了?!袁术陡然拔尖的嗓音刺破画舫,他倏地转身,见满舱谋士皆面如土色。
阎象白着脸喃喃:早前建言联公孙瓒共剿曹操...若当时...
瘫坐船板的袁术双目失焦。袁涣望着江面轻声道:若我部介入青州战事...会步公孙瓒后尘么?这位旁支子弟暗叹:终究不愿见本家兄弟相残。
《枭雄博弈》
黄河怒涛翻涌,袁术赤红着双眼将佩剑砸向桅杆。自淮南起兵以来,他夜夜梦见袁绍跪地求饶的景象,如今却被陈渡的谋局撕得粉碎。
主公三思!阎象攥碎手中竹简。曹操突袭公孙瓒后营,此刻河北战局已如烈火烹油——那支本应夹击袁绍的北路军,如今倒成了袁绍的盾牌。
鹿油脂滴落在炭火上,临菑城楼飘起焦香。陈渡旋腕削下薄如蝉翼的肉片,蔡文姬的琴弦正震落檐角霜花。小诸葛亮捧着比他脸庞还大的鹿腿,突然听见贞姬含混不清的嘟囔:先生这刀法...比破十万大军还利落...
渤海湾战鼓骤歇时,袁术的楼船终于撞碎浮冰。他绝不会想到,此刻曹操案头竹简写着:《论盐铁之利与北伐粮道》。
“姐夫!你怎么这样对姐姐!”贞姬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 ** ,油脂从嘴角溢出,“连小亮都能分到鹿腿,姐姐却只能吃脖子上的骨头?”
诸葛亮闻言手一抖,连忙将刚拿到的那块鹿腿肉捧到蔡琰面前。
火光在小军师清澈的眸子里跳跃:“师母请用!”
贞姬啃着蹄髈的动作突然僵住,脸颊腾地烧了起来。
“哎呀我闹着玩呢!姐姐才不稀罕,快拿回去!”她抓着油腻的麻袖胡乱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