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更关键的是,这会将地方豪强的权柄生生切下一大块!
从此政令无需经世家之手,便可直达乡野;田赋不必假豪强之便,就能通过牌甲制的严密网络,层层收缴至曹操掌中。
制度明文:
十户为甲,十甲成保。
甲长由十户中田产最广、纳粮最多者担任。
保长则选十甲中土地最丰、缴税最巨之家。
曹操分明在扶持弱势地主,对抗豪强势力!
更在分化本如铁板的世家集团,使其内斗不休!
以严刑峻法约束牌甲众人。
以粮食、学识、晋升之利激励各级人员。
每郡驻兵两千,每县屯卒百人。
兵马既为推行牌甲保驾护航,更肩负教导保长武艺战阵之责。
保长传艺于甲长,甲长再授丁壮。
明为助百姓抵御盗匪,实则暗藏深意——
让庶民结成新的利益同盟,对抗原本难以撼动的世家豪强。
天衣无缝。
明公,此举怕是...陈登罕见地面露迟疑。
这位素以着称的谋士,此刻对陈渡已是心悦诚服,傲气全消。
是不是太仓促了些?陈登终是忍不住出声。
陈渡指节叩着案几:箭在弦上。
四目交错的刹那,陈登喉头一哽。对方眼底灼灼锋芒,竟刺得他眼睫发颤。
竹简硌在掌心渗出冷汗,陈登忽然按住那摞文书:非是下官忤逆...话音滞在喉间转了三转,化作一声长叹,苛政猛于虎,恐伤民心。
苛政?陈渡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袖中飞出半幅绢帛,青州三郡已备好十万桐油,专为烙制牌甲。
陈登踉跄倒退两步,后腰撞上青铜灯树。六枝烛火剧烈摇晃,在他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当啷一声,竟是玉带钩震落在地。
好!好!他忽然抚掌大笑,眼底却结着冰,曹公与明公,真当世虓虎也!
案头烛芯爆开一朵灯花。
恍惚间他看见建安七年的雪夜,曹操执黑子落在位,陈渡的白子却径直钉入敌阵腹地。两颗棋子撞击的脆响,此刻竟与更漏声重叠。
——原来那盘棋,从来不在楸枰之上。
新政文书在指尖沙沙作响,陈登忽然嗅到铁锈味。低头才发觉竹简毛刺已扎进皮肉,殷红血珠正顺着十家连坐的朱批缓缓晕开。
(灯影里陈渡推来一盏黢黑汤药:元龙...
瓷盏当胸炸开时,陈登终于看清绢帛背面密密麻麻的世家名单——最上方赫然是朱笔勾勒的下邳陈氏。
“主公有心将荀文若调往徐州。”
“一则趁大军驻守徐州之际,为荀文若扬名立威,同时安插其背后的颍川士族入徐州郡县。”
“二则为日后出兵淮南豫州时,徐州可作粮道枢纽,由荀文若坐镇后方,主公方能无后顾之忧。”
“但我以为,唯有陈元龙堪当徐州重任。”
陈登挺直脊背,目光微抬。
眼前玄衣青年身姿如松,眸光清亮似星。
沉默良久。
陈登蓦然想起臧霸。
他终于懂得,臧霸为何甘愿臣服于曹操,又为何愿为青州西境屏障。
“君侯未免高看陈登。”陈登道。
“你无此胆魄?”陈渡笑意浅浅。
“这般畏缩,可不像陈元龙。”
陈登心中暗叹。
普天之下,能在你面前昂首者有几人?
更何况,曹操与陈渡欲将下邳陈氏推至风口浪尖,令其与徐州豪族对立,非他一己之力可决。
陈渡俯身拾起案上两卷文书,递予陈登。
“此乃伏公与马公联名奏表。”
奏表?
陈登接过细看,竟是两道任命——
其一,擢其父陈珪为彭城相。
其二,任他为广陵太守。
区区彭城、广陵之职,于下邳陈氏不过寻常。
但得曹操与陈渡器重,为其效力,于陈登而言意义非凡。
“谢君侯厚待!”
陈登郑重长揖,随即直视陈渡双目,朗声道:“徐州人皆道陈登狂傲,今日既蒙君侯垂青,我便借君侯威势,让他们见识何为真正的狂傲。”
陈渡抬手轻拍他臂膀,道:“这才是我识得的陈元龙。不过,令尊之意,你能做主?”
若仅是出任彭城、广陵,陈珪自会安然受之,视作曹操笼络之策。
然新政推行之下,下邳陈氏百年根基或将动摇。
陈珪岂能不权衡利弊?
陈登眼中精光一闪:“我虽不能替父决断,但必能说服于他。”
陈渡扬起嘴角,伸手轻按陈登肩膀:你办事,我放心。
陈登忽然眉头微蹙:孙坚仍驻守广陵,曹公却委任我为太守,莫非欲兴兵南下?
不必动武。陈渡淡然道。
陈登略作思索,抚须颔首:徐州新定,诸侯虎视,此时与孙氏交恶确非良策。他郑重抱拳:广陵防务,登必尽心竭力。
我信得过你。陈渡重复道。
陈登稍作迟疑:属下另有建言。邗沟勘察时,发现射阳泽畔的匡琦地势奇特,虽不及孙坚新城险要,但若修筑城防...
话音未落,陈渡摆摆手:孙坚自会拱手相让,包括那座新城。
什么?陈登瞳孔微缩,孙氏耗费巨资构建的防线竟会主动放弃?他忽而恍然,声音微颤:莫非...孙文台意在荆州?
正是。陈渡唇角含笑。
陈登长叹:壮士断腕,孙文台气魄不凡。他摇头苦笑:当初筑城时何等坚决,如今却要将经营多年的要隘让出...
陈渡已踱步至屏风之后,衣袂轻拂间带起淡淡檀香。
<
屏风后传来陈渡的问话:听闻阁下喜食鱼生?
陈登猛然回神,手中批阅的竹简停在了半空。他略显尴尬地望向声音源头:让主君见笑了,下官确实偏爱此味。
往后莫要再食。陈渡的嗓音裹着药香转出屏风。陈登正要开口,却见对方捧着陶制药壶现身,将深褐药汁倾入青瓷碗中。
饮下。
望着眼前翻腾着苦涩气息的药汤,陈登指尖发颤:主君这是......
陈渡指向他泛着潮红的面颊:近日可曾夜半惊悸?腹痛如绞?每句话都像利箭钉在陈登心口。这些秘而不宣的病症,竟被对方道破。
鱼脍藏蛊。陈渡扣住他的手腕,此乃华元化亲制药方。碗沿贴上唇畔时,陈登忽觉这场景似曾相识——像极了当年那杯鸩酒。
喉结滚动间,苦味蹿上鼻腔。陈渡将药方塞进他汗湿的掌心,丝绸上墨迹犹新:若要活命,切记戒脍。
接着。
陈登伸手接过纸条,眯眼细看。
鸦胆子粉两钱,榧子六钱,党参,云茯苓,白术,郁金、使君子……
赫然是一张药方。
华神医周游列国,君侯竟如此凑巧遇上?还特意替我求了这副药?莫非我腹中真有虫?
陈登一口气抛出三个疑问。
陈渡道:华神医如今正在青州稷下传授医术。不止是你,那些常食鱼生的人,腹中多半都寄生着肝吸虫。
若再贪食生鱼片,恐怕活不过四十。如此短寿,实在辜负你的才干。
他向来欣赏陈登的本事。
论治政,史载此人【抚老恤幼,爱民如子,赏罚分明,恩威并施,百姓既敬且爱】。
论用兵,史载【孙策用兵如项羽再世,横扫江东后,率十倍之众来犯。陈登以奇计破敌,自此划江而守,令吴国寸土难进】。
若当年刘备未失徐州,以陈登这般【倾心辅佐】的谋主为臂膀,天下格局必将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
刘备终究漂泊半生,陈登也难改贪嘴丧命的结局。
回去按时服药,戒了生鱼片。待主公平定中原,你这般大才,做个陈伏波绰绰有余。陈渡拍了拍他的肩。
好好活着,将来位列三公、执掌兵权岂非易事?我信得过你。
陈伏波?
拜将封侯?
出将入相?!
陈登瞳孔骤缩。
未及细想,猛然捂住腹部弯下腰去。
咳咳!呕——
撕心裂肺的咳嗽渐成干呕。他踉跄冲至殿外天井,连吐十几口 ** ,吐得昏天黑地。
青砖地上,混着药汁的呕吐物积了满地。
地面上散落着中午未消化完的生鱼片,以及无数赤红头部的绦虫在蠕动。陈登感到天旋地转,跌坐在地无法起身。
镇东将军府的官吏们早已被陈登的动静吸引过来。见到满地令人毛骨悚然的虫群,众人无不面色惨白,心生寒意。
太阿!喜讯!天大的喜讯!人未至声先到,曹操洪亮的声音从府门外传来。刚跨进大门,他就看见瘫倒在天井中的陈登,以及围在一旁噤若寒蝉的官吏们。
元龙何至于此?曹操急忙上前,却在靠近时发现了那摊 ** 中蠕动的虫群,连他都感到一阵恶寒。
苍白着脸的陈登勉强站起,踉跄行礼:曹公见谅...此乃吾腹中之虫。若非君侯赐药,竟不知鱼脍中藏此等 ** ...从今往后再不食鱼脍!
此刻陈渡给他描绘的宏伟蓝图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伏波将军、四征四镇、出将入相!他必须珍视性命了。
陈渡静立一旁,看着陈登坚定的神色暗自叹息。另一个时空的陈登虽知鱼脍有害,却难抵口腹之欲,最终英年早逝,令人扼腕。他欣赏陈登,但仅劝今日。若日后重蹈覆辙,便是咎由自取。
陈渡命人扶陈登入内殿,端来养胃的白粥。但陈登哪有胃口?满脑子都是满地蠕动的赤虫,想着腹中还有多少这般活物。
君侯方才言,继续食鱼脍恐难活过不惑之年?可这些年吃下的鱼脍怕是已折损不少阳寿。陈登追悔莫及——无他,陈渡许诺的前景太过诱人。
伏波将军、四征四镇尚可期,随曹公与君侯征战天下,十载或可达成。但要位极人臣,至少得活到知命之年!
能不能活到那天还两说呢!
战死沙场好歹算个爷们儿,要是为口吃的把命搭上,怕是要被后人笑掉大牙!
陈渡引曹操上座,转身取来茶壶斟了杯青州香茗:主公暖暖身子。余光扫过瘫在矮榻上的陈登——这位在徐州人眼里向来跋扈的主儿,此刻活像条脱水的鱼。
方才进门就听主公嚷着有喜事?陈渡拎着茶壶凑近。曹操夺过茶壶连灌三杯,地将茶盏砸在案上:孙坚派人传话,广陵郡马上物归原主!他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花大价钱修的【京城】说送就送,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
前些日子曹操还对着徐州牧印绶犯愁。虽说与孙坚有结义之情,可卧榻之侧哪容他人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