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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胡二老见状大惊,急忙出列坦白各自隐匿田户之事。原来陈登当日带回的警告言犹在耳——
待他们备好隐户名册交来,本官自会奏明圣上。陛下仁厚,想必不会追究。
若仍执迷不悟,待天子震怒问罪时,就非曹某能周全的了。
彼时众人尚不以为意,认为交出大半田户已足显诚意。而今形势迥异——
曹操展现的雷霆手段令人胆寒。一日攻克彭城坚城,伤亡仅六十人,这般战绩堪称军神再世!更借天子旗号震慑众将,又承诺代为斡旋,终使袁军将领真心归附。
武力威慑与皇权大旗双管齐下,无人能抗其锋芒。通过陈登传递的整肃徐州之志已昭然若揭,若不及早交出全部底细,他日必遭清算。这些徐州豪强深知,自己绝非曹操对手。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曹操上前搀扶起三位老者。
“我出身豪强之家,也清楚隐匿人口之事。要让徐州百姓交出这些隐户,确实难上加难。”
“但请诸位明白,我曹孟德并非要与徐州百姓为敌。此举实属无奈,诸位可明白其中缘由?”
萧望看向曹操,面上不敢显露不满,心中却充满疑虑。
曹操竟说让他们交出隐户并非针对他们?还谈什么无奈之举?
曹操继续道:
“自光武中兴以来,历代明君皆以清查户籍、丈量田亩为要务,为何?皆因我们这些豪强只顾私利,兼并土地,藏匿人口,最终导致百姓流离失所。”
“国家积弊,根源于此。”
“天下动荡,根源亦在于此。”
“而这数百年沉疴,若想一朝根治,必如剜肉疗疮,痛彻骨髓。”
“我曹孟德不才,纵使背负骂名,也要为陛下、为天下铲除积弊,换取数十载太平盛世。”
萧望等人沉默不语。
曹操所言看似有理,似乎真有大志。可这剜肉之痛,却是落在他们这些世家豪强身上。
曹操肃然道:
“诸位若能主动交出户籍名册,便是为天下安定出力,便是立下大功。”
“我绝不亏待有功之人。诸位将来所得,必超所失,拭目以待。”
帐内众人,无论萧望等豪强,还是赵云、曹仁、曹纯,乃至刘馥、秦翊、戚寄等降将,皆震惊不已,心潮翻涌。
与此同时,陈渡与曹操早已知晓,即便徐州六十四家豪强已上交户籍田册,仍有人心存侥幸。
但对曹操而言,户籍与土地问题绝不可妥协。
他既已决定将徐州作为第二根基,推行与青州相同的改革,就必须彻底解决这两大顽疾。
否则,何须费尽心思借袁术之手逼迫徐州豪强就范?
以他的实力,本可迅速击败甚至歼灭袁术。
但在陈渡的引导下,他深知统一天下不可一味求快。
史载光武帝借豪强之力平定天下后,欲效法始皇推行度田制以削藩,却因根基薄弱反被豪强所制。而今曹公之势,远胜光武当年。
兖州曹氏子弟掌虎豹骑,军权尽握于宗族之手,岂似本初、景升之辈受制于部曲。更兼青州盐铁之利,屯田百万之众,仓廪丰实可比半壁江山。况有天子玺绶加持,何必效光武操之过急?
军至彭城方歇,正逢诸侯缔盟之际。昔日光武受困豪强,今观徐州经袁公路肆虐,恰似两年前青州光景——豪族式微,黎庶流散。此刻祭出分、抚、慑三策正当其时。
铁腕之威在于:速破寿春以震徐州士族。怀柔之术在于:开盐市、释茶利、允仕途、授经典。墨城匠造之物,更可作分利之饵。如此,纵失隐户,犹得盐茶之利。
战时流民数十万,荀令君已调青州粮秣南下。稷下千名农官整装待发,千座屯田营寨将立。待青徐连衡,便可:
垒坚墙于泰山之阳
储粟米于东海之滨
奉诏命以讨逆臣
明公之业,如朝阳初升。
此时曹操并未向萧家、王家等势力详细说明他们将获得何种利益。在他看来,只需表明所得必多于所失便已足够。
愿追随者自然值得拉拢,心存疑虑者必定遭到压制。曹操目光扫过营帐内的众人,无论是萧氏、王氏等家族代表,还是袁术麾下降将,此刻眼中都流露出明显的敬畏之情。
萧望、王也、胡陵三位族长除却敬畏,更暗藏劫后余生的庆幸。先前应允承担阵亡将士的抚恤金,竟被抬至每人二十万钱的天价。若真有三五千战损,即便变卖家产也难以凑足这笔巨资。
简单用膳后,袁军将士卸下兵器装备,由刘馥率人收缴至营外,移交曹军骑兵手中。调兵符节亦呈交曹操。至此,袁术四万大军的归降仪式顺利完成,只待夏侯渊与徐晃率部接收降卒。
这些降兵虽会留用,但具体安排尚需时日考量。夜幕降临时,夏侯渊率领两万精锐抵达袁军大营,未料战事已和平解决。
开阳之战斩获万余,俘敌两万;彭城又收降两万;加上眼前四万降卒,此役共俘获八万余人。但曹操深知,强征的壮丁只会削弱军队战力,决定不予收编。
这些人力将成为建设徐州的重要资源。无家室者编入集体农庄;有家眷者则可选择是否加入。愿参与者可享诸多优待:全年口粮、低息农资,甚至提供赎回家人的贷款支持。
曹操见众人仍不松口,索性沉了脸:既如此,莫怪孤将尔等发配至青州矿场做苦役。
戌时三更。
大帐内烛火通明,曹操与曹仁、曹纯、夏侯渊、赵云、许褚等心腹把盏言欢。酒过三巡,众人皆抛却君臣之礼,复现当年谯县曹氏宗族聚饮之景。便是赵云、许褚这等异姓将领,亦与众人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席间先论及四月战事,众人笑骂袁术无能,又言破敌之喜。待酒至微醺,话题渐转家常。或言姬妾新添子嗣,或道幼童初习诗书,亦有子弟喜弄枪棒。更有人戏言返青州后当续弦纳妾,开枝散叶。
觥筹交错间,不觉夜漏更深。众人皆酩酊大醉,横七竖八卧倒席间。
尔等...酒量...忒差!曹操面若赤枣,周身燥热。褪去外袍仍不解意,遂踉跄抱起酒瓮,跌跌撞撞闯出帐外。
料峭春风拂面,稍解酒意。曹操瘫坐泥地,遥望袁军残寨与萧氏坞堡在夜色中明灭。此番连克徐州豪强、迫降袁术四万大军,更得兰陵诸族献上田亩图册,可谓大获全胜。然纵酒狂欢之际,反倒觉得缺了要处。
早知...该带太阿同来!曹操仰头痛饮,酒浆沾湿须髯。此番全取徐州,坐拥两州疆土,实乃平生快事。惟独缺了那个运筹帷幄的谋士在场。
正惆怅间,忽觉肩头一暖。低头看时,正是陈渡所赠的火狐裘悄然加身。
曹操素来崇尚简朴,为以身作则,向来不喜这些华贵之物,但这件貂裘是女婿陈渡所献,他便时常穿戴。
主公,夜里风寒。身后传来略带酒气的声音。
曹操辨出是赵云的嗓音。
子龙,坐。他头也不回地拍了拍身旁的地面。
赵云端正地跪坐在曹操身侧,两人一同眺望远处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的袁军连营与萧氏坞堡。
曹操递过手中的酒瓮。
赵云双手接过,仰头痛饮。温热的酒液顺着喉管滚入肺腑。
末将谢主公赐酒!他抹了抹嘴角郑重道。
曹操轻抚青年将领的后背:子龙为我赴汤蹈火,何须言谢?倒是我该谢你才是。
若非主公知遇之恩,云这等边陲武夫岂有今日?唯有肝脑涂地,方能报答主公。赵云眼眶微热。
曹操闻言朗笑,又拍了拍赵云坚实的后背。他侧首望着年轻将领棱角分明的面庞,目光渐渐涣散:酸枣会盟时,太阿让我向公孙瓒讨要你......那 ** 对公孙瓒说的话,至今字字在耳。
主公竟还记得?赵云方正的脸上浮现讶色。
自然记得。曹操点头,若蒙曹将军收录,便是曹家臣属。届时各为其主,云......恐难再为将军效死。一字不差。
赵云闻言陡然屏息,虎目泛红。那日是他毕生最重要的转折——彼时他不过是个仰慕白马将军的微末士卒。
如今作为曹操麾下大将,他早已看清公孙瓒的短视。若非陈渡向公孙瓒要人,他不会有恶龙之勇的威名,更无缘统领铁骑为曹操开疆拓土。
当年那番话他同样字字铭心,却未料时隔两载,主君竟能原原本本复述。
**
赵云猛然站起,几步跨到曹操跟前,俯身跪下重重叩首,声音哽咽:主上待赵云恩重如山,赵云这条命就是主上的,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曹操笑着用脚轻踢他:起来!谁要你赴汤蹈火?给我好好活着。
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敢战死沙场,我定要治你的罪,休想得到半张纸钱,抚恤金也别指望。
满脸泪痕的赵云抬起头,神情似哭似笑,最终挺直腰板抱拳:遵命!
**破晓前的寒风刺骨。
曹操裹紧火狐裘衣,将赵云拽回身旁坐下。
借着微光端详赵云涕泪纵横的面容,曹操忽然轻叹:说来奇异。
当初太阿与子龙素不相识,却能从公孙瓒千军万马中一眼相中你这等良将。
那时你不过是个统率五十人的小队率吧?
赵云神色微怔:主上明鉴。云至今不解,为何祭酒会选我作赌注。
祭酒只说在酸枣大营见过我,认定我是可造之材便打听了姓名。
曹操若有所思地颔首。
他其实也追问过陈渡——赵云这般智勇双全的将才,古今罕有。更不必说徐庶、程昱、徐晃等文武能臣,皆经陈渡之手汇聚帐下。
虽然众人都说是因《马说》慕名来投,又通过陈渡设定的考核。但曹操总觉得,这位祭酒的识人之能已近乎玄妙。
这种玄妙,甚至令他这个主公都生出天命所归的笃定。
毕竟,能让神机妙算的太阿祭酒倾心辅佐的主公,岂非正是天命所钟?
恰如张良择刘邦,风云际会,皆在彀中。
夜色深沉
曹操盘坐帐前,手中酒瓮已空。寒风掠过,卷起他衣袍一角。
文和,北地风沙可烈?他突然开口。
身后传来衣衫窸窣声,贾诩不知何时已立在五步之外:不及将军胸中韬略之烈。
火把忽明忽暗,映着曹操半张脸。他随手掷出空瓮,陶器在冻土上滚出沉闷声响。
我要你记着,曹操突然转身,若我与奉孝同陷重围,先救奉孝。
贾诩灰白的眉毛纹丝不动:主公与军师皆洪福齐天。
军令!曹操靴底碾碎满地冰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