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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萧望之后,另有两人出列佐证开阳城防已破的消息。
说到底,诸位还是质疑曹青州之能。陈登神色凝重,当真应了那句当局者迷。
在多数徐州士族眼中,曹操要求世家豪强交出隐户、按册纳税并非交易条件,而是企图不劳而获。若曹操击退袁术夺取徐州,既能坐拥州郡又可掌控田亩户籍,可谓一举两得;即便攻取失利,对曹操亦无损失。
至于陈登所言曹操故意示弱于袁术,意在消耗徐州实力之说,众人更视为无稽之谈——若曹操真有这般谋略,何至于令曹仁独守孤城?怎会让夏侯渊、曹纯败退青州?又何必亲身犯险赴彭城与袁术决战?
利令智昏。这些不肯妥协的徐州人,正是被眼前利益蒙蔽了双眼。
陈登冷笑道:尔等可知?那城墙坍塌次日,曹仁便筑起了冰墙。
冰墙?!
此言当真?
以冰筑城如何御敌?
面对众人惊疑,陈登不予置答,继续道:
袁术这四个月来,将使尽浑身解数攻打开阳,各种攻城手段层出不穷。在座诸位想必有人亲历过,可曾见过能挡袁术大军十日之城防?
没有吧?
但曹子孝不同。无论袁术使出何等手段,他总能从容应对。
诸位莫非真以为,这四个月全是曹仁临机应变?
擂石滚木需准备多久?
防御投石车的牛皮又要编织多少时日?
袁术暗中挖掘的地道,曹仁看似毫无察觉,实则早在城中掘好壕沟以逸待劳。
如今袁术虽破城墙,曹仁却未率军死战,以致诸位误判形势。
结果呢?转眼间便立起冰城。
这冰城难道是临时掘土筑就?夯土工具又需筹备多少时日?
一席话说得满堂寂然。
显然,面对袁术接连不断的攻势,曹仁的防守堪称滴水不漏。
在开阳城墙坍塌前,袁术的所有进攻简直如同儿戏,徒劳无功。
倘若陈登所言属实,那这位曹子孝未免太过深不可测。
连城墙大范围垮塌这种极端情况,他竟能未雨绸缪,否则怎能在一夜之间竖起冰墙?!
报!赵老!开阳战况突变!
坞堡外传来急促的禀报声。
开阳战况有变?!
众人面色骤变,面面相觑。
莫非陈登所言非虚?真有冰墙?
速传!
片刻后,一名斥候疾步奔入。
禀报赵老,开阳城...开阳城又立起城墙了,是两堵冰墙!
袁术军试图用冲车破墙,但冰墙 ** !甚至比原先的石墙更为坚固!
竟是真的?!
冰墙比石墙还要坚固?!
如此说来,曹仁放任袁术攻破城墙,竟是早有预谋?!
哼,筑起冰墙又能如何?待到开春冰融,他曹子孝还能玩出什么花样?!难不成还能变出水墙?!
仍有不服者强辩,认定曹仁终将败于袁术之手。
陈登冷声驳斥:纵使袁公路诡计百出,也敌不过曹子孝的千般筹谋!开阳城在他手中,就是铜墙铁壁!
环视众人,陈登语带锋芒:
至于来年开春曹子孝还有何对策,非我所能揣度。但我敢断言,在座有些人,怕是等不到那日了!
全场鸦雀无声。
尤其是兰陵萧氏、祝其胡氏这些临近袁术势力范围的家族代表,面色更是阴沉如墨。
陈登所言不虚。若袁术不能速取开阳击败曹操,很快便会再度染指他们的地盘。
徐州幅员辽阔,袁术区区数万劫掠之师,自不可能在短期内横扫所有豪强。
正因如此,多数世家仍心存侥幸,不愿舍弃坞堡另谋出路。
毕竟坞堡乃豪强根基所在,维系着他们的庄园经济,是其抵御外敌的倚仗。
而他们隐匿的佃农,以及田产、冶铁、煮盐等各项产业,皆以坞堡为核心。
一旦放弃坞堡,等同自毁根基,那还不如直接向曹操呈报隐户名册。
根据要求
寒冬时节,各路势力为应对袁术威胁纷纷放弃 ** 据点,选择依附于实力更强的大族堡垒。表面上看是无奈之举,实则暗藏算计——比起向曹操坦白隐匿人口,他们宁愿赌袁术能速胜曹操,好保全自身利益。
然而若真依陈登所言开阳城牢不可破,曹仁能坚守一年半载,这些豪强终将面临袁术的清算。今日聚集在赵氏堡垒的八十余位徐州豪族代表,掌握着徐州大半的实际力量。
陈登早在旬日前就广发邀约,召集众人共商徐州前途。恰在此时,曹仁筑冰御敌的消息传来,无形中为陈登的游说增添了分量。他能明显感觉到,在自己陈说利害之后,又有冰城之事佐证,在场众人已有三成开始摇摆。
事到如今诸位还不明白吗?陈登的声音在厅内回荡,从曹公击溃陶谦进占琅琊时起——不,早在战局未定之际,陈太阿与曹公就已布下天罗地网。
当真以为曹公当年不乘胜追击是力有不逮?以为暗中勾结袁术是你们自己的主意?陈登冷笑,醒醒吧!这一切都是曹公刻意纵容的结果。他就是要借袁术这把刀,让你们这些私 ** 口、抗缴赋税的豪强老实归顺朝廷。
可你们偏要铤而走险,引狼入室。难道曹公和陈太阿会算不到这一步?你们那点心思,早被看得透透彻彻。从你们背弃陶谦迎袁术进门那天起,就注定了败局——现在不是曹公需要你们,而是你们离不开曹公!
最可笑的是,至今还有人幻想袁术能击败曹公,觉得曹公开出的条件难以接受。究竟是谁可笑?!
话毕,满堂寂静。虽是隆冬时节,众人却听得冷汗涔涔。难道真如陈登所说,这一切早就是曹操与陈太阿设下的棋局?
陶谦尚未败于曹操之手时,陈太阿与曹操便已洞悉这些世家豪族会背弃陶谦、引狼入室?
他们更预见到袁术这膏粱子弟会在徐州举起屠刀?!
开阳城不过是棋子——陈太阿与曹操竟借袁术之刀,逼徐州臣服?!
且慢!他们怎敢断言袁术必败于开阳城下?
这分明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不...不对。
曹仁仅用微末兵力,便将开阳守得固若金汤!
而曹操佯攻彭城久战不下,实则暗中保存实力!
难道陈登所言句句属实?!
曹操根本是在与徐州豪族比拼耐力?!
众人细思极恐,冷汗浸透衣背......
以陈登之谋观之,开阳彭城表面是曹袁交锋,
实则是曹操与徐州豪族的生死博弈!
他竟笃定曹仁万余人能死守开阳?更自信能从袁术虎口夺取彭城?!
这恶鬼竟以徐州百姓为质,强索豪族隐匿的丁册?!
陈登冷眼扫过众人惊惶面孔,厉声喝道:
被袁术屠戮的冤魂该向谁索命?
怪曹刺史未替天行道诛杀袁术?
可是他用刀逼你们迎袁术入主?
还是他指使袁术劫掠徐州?
见众人面如土色,陈登冷笑:
自作孽不可活!
最后忠告:是你们离不开曹刺史,而非相反。
冥顽不灵者——好言难劝该死鬼!
愿献丁册者交我转呈,
负隅顽抗者...且看谁的头更硬!
说罢拂袖而去,
唯余满堂豪强面如死灰。
如今...怎生是好?
新译文:
倘若陈元龙所言属实,曹仁真能坚守开阳城一年半载,我等在袁术铁蹄下还能苦撑多久?
难说。赵氏家主面色苍白地摇头:不过开阳陷落之日,必是袁术狂喜之时。
而曹仁修筑冰城之计,定教那袁公路乐极生悲,恐要堕入绝望深渊。
绝望?赵老此言何意?
正是。赵氏家主沉声道:穷途末路的袁术会做出何等事来,诸位难道想不到么?
席间众人闻言色变。
丧家之犬般的袁术会如何行事?!
若其深知无法从曹仁手中夺取开阳,断不会将完整的徐州拱手让与曹操!
届时徐州必将生灵涂炭!
他们这些世家豪族,在袁术撤离徐州前定会遭遇灭顶之灾!
还能自欺欺人吗?!
还敢心存幻想吗?!
近月来,袁军劫掠坞堡的频次已增至三五日一城。
再过两三旬,怕是要血洗整个徐州!
果然如陈元龙所言,如今是他们有求于曹操,而非曹操需要他们!
众人胸中泛起苦水,终是看透关键——
曹操坐拥青州钱粮,纵使他们这些豪族尽数覆灭,纵使徐州化为焦土,曹公亦不会皱半分眉头。
于曹操而言,徐州不过是逐鹿中原的踏脚石,他要的只是疆域版图,而非这些碍事的世家大族。
曹公本可冷眼旁观,任袁术将他们屠戮殆尽,再从容接管徐州。
但曹操竟网开一面,只索要隐户名单与依册纳税这两个合情合理的要求。
一日光阴流转。
八十余家代表中,六十余户已向陈登交出隐户名册,余下近二十家仍然负隅顽抗。
不过这些冥顽不灵者已无足轻重。
陈登本就不指望人人醒悟,他心知肚明:曹公要的亦非所有人的臣服。
只要徐州多数势力低头,这块疆土便不再铁板一块。
识时务者自然成为曹公座上宾,顽抗者注定沦为阶下囚。
徐州世家豪强的命运,就此天翻地覆。
陈元龙,曹孟德。
这场徐州博弈的首局,二位已拔得头筹。
当真是雷霆手段,气吞山河。
陈登凭栏远眺,猎猎北风鼓起他的宽袖,彭城方向的风云变幻尽收眼底。
开阳城内。
曹仁的冰墙防御已持续七日有余。
袁术大军的攻势彻底陷入停滞。
不甘心的敌军曾试图用投石机与攻城锤破坏冰墙,但在几番尝试无果后,曹仁连防御工事都懒得加固——那些飞石甚至无法在冰墙上留下痕迹。
面对攻城锤的冲击,曹仁再次施展悬幔卸力的绝技,袁军的进攻再度化为泡影。
败局已定的阴影让袁术夜不能寐。
此刻他完全猜不透,那个可怕的守将究竟还藏着多少后招。
谋士阎象和袁涣宽慰道,待春日回暖冰墙自会消融。可袁术却歇斯底里地咆哮:等他造出木墙土墙又当如何?!
这位枭雄的斗志已然崩塌。
传令全军,趁曹操未破彭城,立即劫掠徐州!醉醺醺的袁术摔碎酒盏,然后去彭城与守军合围曹贼!
帐中文武相顾无言,颓然垂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