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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眼下夏侯渊三万人马中伏,本该阵脚大乱。他们以有备攻无备,曹军该溃不成军才对。
古语有云:胜负无悬念。
然今日所见,却令众人瞠目。曹军猝遭奇袭,身处逆境,竟阵脚不乱,进退如常。这般军纪严明之态,实乃平生仅见。
原来——
战阵之道还能如此?
原来——
行军布阵竟可这般森严?
何以至此?!
莫非曹军百战百胜,全赖此故?抑或是,陈渡奇谋、兵甲精良之外,这般令行禁止、操练有素,方为其制胜之本?!
袁术心头大乱。
若曹操麾下部众,纵处颓势,亦能沉稳不乱,从容调度,他又该如何取胜?
莫非仅凭人多势众?
——难矣!
袁术猛然醒悟,兵卒多寡,未必能定乾坤。
他帐下兵马虽众,然较之眼前曹军,不啻云泥之别!
如此强军,只在史册中得闻,譬如魏武卒、秦锐士之流。
莫非曹操之师,已可比肩古之精锐?!
袁术惊疑不定之际,夏侯渊数千溃卒未及结阵,却在后方万人战阵掩护下,且退且守,徐徐退出山谷。
桥蕤所率伏兵,竟未能重创曹军。
甚而,地上横陈之袁军尸骸,远胜于曹军折损。
袁术忽生一念,令他毛骨悚然——若夏侯渊胆略再雄,或可再破桥蕤之师!
“速取阳都!擒杀曹仁!不计代价!”袁术几近癫狂。
阎象、袁涣相视无言,唯默然领命。
须臾。
夏侯渊部众尽数撤出山谷,安然脱身。
袁术怔望曹军远去,喃喃道:“此番曹操深入沛国,露此破绽,若不能趁势夺琅琊,日后……更无胜机矣……”
以徐州之力扼曹操咽喉,本是袁术北伐之策。
然今窥曹军底蕴,如剥葱见心,袁术只觉一座大山压顶而临。
他首次真切恍悟:己身,恐非曹操敌手。
“传令徐州豪族——”
“此番征调,非止寻常壮丁。”
“命他们献上私兵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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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我此次无法击败曹操,他们也休想置身事外!”
“传话给他们,若攻不下开阳,我必血洗其家族坞堡,再撤离徐州!誓叫徐州寸草不生!”
“想保存实力投靠曹操?痴心妄想!”
……
山谷外,夏侯渊见袁术兵马未追,面露不解。
“我们已佯装败退,他们为何不敢追击?竟如此怯懦?”
“或许是我们演得不够逼真?”曹纯同样困惑。
“三万大军仅万人结阵,两万余人溃逃,还不够像败仗?!”
“也是,总不能站着任人宰割。”
“是否再杀回去?”夏侯渊思索道。
“罢了,他们多半吓破了胆,撤吧。”
“……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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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
十一月。
十二月。
三月转瞬即逝,对袁术却漫长如年。
对徐州世家而言,更是煎熬。
九月底,袁术率六万兵马北上截击夏侯渊援军,最终损兵折将,仅余三万残部退回开阳城下。
虽惨败,却非全无收获。
夏侯渊四万援军因粮草尽失,退至琅琊与徐州边境,短期内无力支援曹仁。袁术得以全力围攻开阳。
夏侯渊本欲撤回青州,故意给袁术可乘之机。
然琅琊伏氏、颜氏、王氏、诸葛氏等大族联名恳求,献粮出资,请其留守御敌。
他们既已归附曹操,若夏侯渊撤军,袁术必使琅琊生灵涂炭。
事实确如此。
袁术退回开阳后,一边攻城,一边劫掠下邳、彭城、广陵三地世家。
他急调淮南、豫州四万流寇及一万袁氏私兵,许诺重赏,纵容其在徐州烧杀抢掠。
拒交兵粮的小世家,皆遭投石车、冲车破堡,满门屠戮。
徐州世家震怒至极,却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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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众人才醒悟,袁术压根没有诚心洽谈合作的意图。但凡违逆者,皆被视为仇敌。
如此昏聩,如此毒辣,徐州的世家门阀猝不及防。
贼寇掠城似木梳,官兵过境如篦子这八字真言,在徐州展现得入骨三分,犹嫌不足,还需添上术贼刮地似剃刀。
这九十余日里,那些势单力薄、未能及时结盟对抗的豪族,要么遭袁术屠戮殆尽,要么被迫交出私兵连同装备,沦为袁术攻打城池坞堡的牺牲品。
以战养战之下,徐州大半疆土转眼落入袁术囊中。
尸骸堆叠逾十万,徐州河道多处为之壅塞。
即便袁术这般暴虐行事,徐州各方势力仍旧各自为政。
仍有部分门阀不愿屈从血统卑微的曹操960,将筹码押在门第高贵的袁术身上,他们的私兵获得了特殊优待。
另有豪族结盟据守坚固坞堡,暂时抵挡住了袁术匪军的攻势。
但他们的损失依旧触目惊心。
秋收甫毕,冬耕在即,这些反抗袁术的世家不仅人员折损,更丧失了播种冬麦的时机。
即便在袁军到来前已播种的麦田,也被践踏得颗粒无存。
经袁术这番荼毒,短短三月的徐州已化作不见天日的修罗场。
九幽地狱空寂寥,只因恶魔在徐州。
在 ** 徐州的同时,袁术对开阳城的攻势也愈发猛烈。
截至腊月,除曹仁夜袭歼灭的两万部众外,开阳城下已折损八万士卒,其中多半是榨取徐州豪族得来的消耗品。
袁术实施杀鸡取卵之策,将这些生命视作草芥,挥霍起来毫无怜惜。
他眼中唯有开阳。
恰似曹操心中只有彭城。
双方都在争夺破城的速度。
若曹操先克彭城,袁术败。
若袁术先破开阳,曹操败。
这九十多天里,袁术穷尽所有攻城伎俩。
经曹仁四个多月修筑的开阳城墙,高达四丈有余。
须知洛阳城墙不过三丈出头,寻常城郭更仅两丈高矮。
这导致袁术部众攀墙时举步维艰, ** 射程大减,难以有效掩护登城士卒,而守军居高临下的 ** 力却成倍增长。
袁术见形势不利,立即在开阳城外垒起高台,打算凭借地形优势压制守军。居高临下的位置让远程武器威力大增。
曹仁反应迅速,在敌人筑台的同时就加厚了城墙,还将城楼不断增高。袁术暴跳如雷,冲到城下怒骂:有种把城楼修到天上去!老子这就挖地道端了你的乌龟壳!
袁术分兵两路,在城北新建高台,又在城西开挖十条地道。曹仁早有防备,命令士兵在城内挖出深壕,日夜值守。当地道与壕沟连通时,守军像守株待兔般击杀冒头的敌军。
曹仁又命人在地道口点燃湿柴,用风箱将浓烟灌入地道。很快,地底传来阵阵惨叫,数以千计的袁军被浓烟活活熏死。
气急败坏的袁术直接下令强攻。投石机抛来的巨石被特制牛皮兜网轻松化解。面对攀城的云梯,守军放出钉满铁刺的巨型滚木,用铁索反复收放,将攀爬的敌军扎成筛子。
曹军还将烧开的滚烫粪汁倾泻而下,让袁军切身感受什么叫做固若金汤。眼见强攻无果,袁术采纳谋士建议,打造多辆巨型冲车。在付出惨重代价后,终于撞开几处城墙缺口。
但狭窄的突破口根本无济于事。守军以逸待劳,完美诠释了一夫当关的真谛。袁军的冲锋就像往绞肉机里送死,白白折损了大量兵力。
袁术见攻势受挫却未放弃,命令工匠加紧制造冲车撞击城墙,企图通过破坏城墙打开突破口,利用兵力优势展开巷战。
然而曹仁很快就命人制作了多面巨型布幔,专门悬挂在冲车攻击的位置,使城墙与布幔之间形成缓冲。这样一来,冲车的冲击力被大幅削弱。袁术耗费五六日,折损四五千士兵,仍无法撼动城墙分毫。
谋士阎象又献策,建议将浸过桐油的松枝、秸秆绑在长竿上制成火把,试图烧毁曹仁布置的布幔。可就在袁军辛辛苦苦准备数百支火把时,曹仁却早有防备,下令士兵用带有锋利铁钩的长竿一钩,便将火把尽数勾落。
袁术彻底傻眼——怎么自己每次出招,曹仁都能提前应对?甚至似乎连他的计划都了如指掌!
转眼到了十二月。
在这个年代,瑞雪兆丰年不过是奢望。北方百姓最怕寒冬,缺衣少柴者常有全家冻死的惨剧。袁术从豪强士族强征来的士兵同样如此——他们既无御寒衣物,又因被征召而失去家族庇护,无人接济。唯有袁术嫡系部队能安稳过冬。
随着严寒加剧,袁军冻伤冻死者日益增多。徐州豪强已被袁术压榨殆尽,剩下的也联合抵抗。袁军渐渐难以支撑持久消耗。
袁术愁容满面,连最爱的蜜水入口也不再甘甜,两鬓甚至添了白发。他辗转难眠,萌生退意,却被阎象和袁涣劝阻。二人坚称:袁军虽苦,但曹操在彭城同样艰难,若能再坚持,攻下开阳即可置曹操于死地!
袁术怒道:试尽办法仍无进展,继续耗着有何用?不如转攻彭城,把曹操的三万大军赶回青州!
此前,夏侯渊佯败退回琅琊,曹纯则率一万兵马自泰山南下支援曹操,助其夺取广戚,随后三万曹军直扑彭城。
袁术营帐内,阎象跪地哭谏:主上,此刻徐州豪族皆已离心,我军在此地实无立足之处!若退守彭城、下邳二郡,纵使暂时击退曹贼,来年开春必遭本地豪强与曹军内外夹击!若径自撤回淮南,岂非将徐州基业拱手献予曹操?
恳请主上暂忍一时之困,纵使攻不破开阳城,也定要叫徐州豪族再割块肉!断不能让他们毫发无损地投靠曹操!
袁术眼中阴晴不定,最终狠拍案几,传令暂停攻城。转而全力攻打各处豪强坞堡,这一劫掠便是整整三十日。
与曹仁鏖战百日,袁术竟在绝境中练就了攻城绝技。他常自夸道:当今天下论破城之术,舍我其谁?此话虽狂妄,但此刻再坚固的坞堡在他面前都如纸糊一般。
金银粮秣源源不断运入营中,袁术志得意满之际,那攻克开阳的妄念又死灰复燃。
正月初一,飞雪漫天。
阎象与袁涣献上奇策:可掘地道至城墙之下,再 ** 烧毁承重梁柱!此计何解?袁术满脸疑惑。二人详释道:昔日地道需立柱支撑以防塌陷,今若主动焚毁支柱,则城墙必随地道一并崩塌!
袁术恍然大悟,急令在城东秘密动工。五日后,一条幽暗地道已悄然延伸至巍峨城墙之下。
虽然袁术暂停地道攻势已有两月,曹仁却始终保持警觉,未曾松懈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