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集约化管理极大增强了曹操的动员实力。在陶谦未发兵前,就有消息称曹操已将剧县周边数百农庄的百姓迁往临淄安置。这百万流民组成的生产大军,成为曹操最核心的优势,也是陶谦此次北犯最觊觎的战利品。
掌握如此规模的屯田力量,意味着曹操完全摆脱了在粮草供应上受制于豪强的困境。反观陶谦,在徐州连征收自耕农税粮都需要豪族协助,层层盘剥后到手的粮食所剩无几。这正是他在豪强面前腰杆挺不直的关键——军命粮脉被旁人扼住,自然硬气不起来。
徐州其实也不乏流民,董卓之乱后就涌入近百万之众。可惜这些人力资源九成被地方豪强瓜分,州府根本插不上手。陶谦虽有心效仿曹操屯田,却争不过豪强势力,最后只能委任地头蛇陈登为屯田都尉,勉强收拢五六万人小打小闹地搞些屯田,根本无济于事。
至于像曹操那样吸引自耕农加入,陶谦更是不敢奢望。徐州自耕农处境尚可,要让他们放弃自有土地,需要付出比青州更高的代价。囊中羞涩的陶谦既无盐税这样的财源,又无雄厚资本,只能望洋兴叹。
此刻,盯着舆图的陶谦转头询问众将:诸位以为,我军该分兵进击还是合力一处?
徐州牧陶谦召集了陈登等当地世家子弟,将最新军情悉数展开。这些机密文书本不该示与外人——毕竟这些士族子弟某种程度上只是人质。
无奈帐下心腹曹豹、曹宏等人面对军报竟毫无见地。陶谦只得寄望于这些年轻才俊,尤其看重陈登、赵昱、王朗三人。
「青州五万大军进驻泰山?」陈登执简凝眉。
陶谦捋须道:「曹操此举确实出人意料,竟亲率主力截击臧霸。」
细读简牍后,陈登质疑道:「文中推测五万之众含两万五千兵卒与等量民夫,仅携十余日粮?行军途中,青州军难道会全副武装?」
「自古用兵,辎重民夫与战兵各半,此乃常理。」陶谦不以为然。
「若五万尽是战兵?或皆为民夫?」陈登肃然道,「这份推断放之四海皆准,唯独在曹操治下的青州,恐失偏颇。」
他并非真认为如此极端,只是隐约察觉异常。
陶谦嗤笑道:「贤侄莫非被曹操、陈宫吓破了胆?如今陈宫既殁,曹孟德独臂难支,岂敢再行险招?若真如你所言倾巢而出,难道要拱手让出青州?」
「况且士卒民夫尚可伪装,但这粮草辎重做不得假。区区五万人十余日之粮,若真全是战兵,仅够七八日之用。往返泰山便需这些时日,莫非是去踏青?」
陶谦眯眼轻笑,须发微颤。陈登默然凝视竹简——确实,军粮之数太过蹊跷。
陶谦停止抚须动作,沉思后回答:曹操此举定是要在泰山险径拦截臧霸,阻止其进军临菑。
陈登指出疑点:仅携半月粮草,岂不蹊跷?
陶谦不以为然:何来蹊跷?曹军五万中至少两万是精锐,外加新募青州兵万余。他必是想以三万精兵击溃臧霸四万部众,若能取胜便可解除三面受敌之势。即便失利,也能依托泰山要道安然撤退。
他继续分析:按行程推算,此刻两军应在泰山交战。不出数日,曹军必会败退回师。
陈登追问:若曹操真能击败臧霸当如何?
陶谦面色转阴:你与曹操都低估了臧宣高。此人用兵稳健,我早已嘱咐他广布斥候防敌埋伏。只要不中诡计,曹军再多也难取胜。
对于叛变可能,陶谦斩钉截铁:我识臧霸多年,他绝非背信之人。若非如此,也不会委以琅琊相重任。
此次北伐青州,陶谦自认谋划周详。夺取北海、东莱,招引流民屯田,都是志在必得。
陈登默然颔首。臧霸在徐州素以信义着称,确实难以找出破绽。但曹军粮草短少之事,仍令他难以释怀。
曹操此举出人意料,未固守青州反挥师南下入泰山。
以万余兵力扼守泰山要道,足令臧霸月余难进寸步。
陶谦东路军远在三百里外,断不敢入狭道与臧霸合围。
莫非真如陶谦猜测,曹操意在试探能否破局?若不成则退守青州?
此说确有道理。
陈登忽目光灼灼:
曹操主力既入泰山,青州空虚,陶公意欲何为?
陶谦答道:当趁势攻取北海剧县与东莱黄县。
然除臧霸中军外,陈登实难料曹操尚有他计可施。
五万大军仅携十余日粮秣,着实蹊跷,令人费解。
纵以四五千兵卒,亦足守泰山半月有余。
陶谦东路军距狭道三百余里,必不敢轻入会师。
莫非...
曹操意在佯攻臧霸?若事不顺即返青州?
此计或有可能。
慢着!四五千兵便可守泰山半月?
陈登骤然明悟:
曹操倾巢而出,青州防务空虚,陶公原定方略为何?
陶谦不假思索:自当直取北海剧县与东莱黄县。
此或正为曹操所图。陈登沉声道,
其五万军众中,或仅数千战卒,意在诱使陶公攻城。
陶谦闻言顿时色变。
陈登淡然一笑:曹操破局之机,恐非臧霸,而在陶公自身。
陶谦不得不慎思陈登所言。
确如所料,泰山五万之众,战卒与民夫比例存疑。
唯粮草辎重难作假。
若按原判,六成战卒四成民夫,粮草仅支旬余,
则曹军意图显在臧霸。
然若如陈登所料,仅数千战卒而四万余民夫,
则粮草足支二十余日。
饥饿的士兵无法打仗,而民夫却可以忍饥负重前行。
青州军的规矩陶谦是明白的——士卒每日能享三顿饱饭,尽食干粮。放眼天下各路豪强,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待遇。
其他诸侯即便有心效仿也难以实现,更多则是根本不屑于此。唯有财大气粗的曹操肯做这等活菩萨之举。
至于民夫的伙食标准,陶谦无从考证。按徐州惯例,每日不过两餐,半干半稀而已。
如今青州局势特殊,为迷惑敌军视线,曹操很可能在刻意削减民夫口粮。若真如此,同等粮草足以支撑五万大军三十日之需。
这般盘算之下,曹操作战的真实意图确实需要重新研判。
一直沉默的王朗突然开口:陶使君当真认为,公孙瓒会渡河与曹操形成三面包围之势?
陶谦目光陡然锐利,缓缓摇头:本官从未笃信公孙瓒必会渡河。但即便他不渡河,曹操难道就敢不驻守临济与盐城?
有何不敢?陈登嘴角泛起讥诮,曹操既能出其不意攻打泰山郡,又设下这虚实难辨的迷局。依我之见,他分明是要集中优势兵力,一举击溃陶使君的七万大军来破此僵局。
作为徐州豪族代表,陈登对这位州牧向来心存芥蒂。无论是演义还是史载,他在迎刘备入主徐州时都说过那句着名的话:彼州殷富,户口百万...特意用字划清界限。
此刻张口闭口陶使君兵马,而非我徐州兵马,其中疏离之意昭然若揭。
陶谦暗自冷笑。他深知这些士族的傲慢——中原世家瞧不起徐州豪族,而徐州豪族又鄙视他这般丹阳出身的山野之人。
既然双方互相鄙薄,陶谦对这群世家子弟的排斥自然与公孙瓒如出一辙。公孙瓒与商贾之流结为兄弟,他便与曹宏等谄媚小人为伍。
可有地图?陈登毫不客气地索要。这位从未踏足青州的谋士,对当地地形全然不晓。
不识山川沟壑便妄议攻伐,这般行径连夸夸其谈都算不上。
陶谦沉着脸令人呈上青州与泰山舆图,又取来徐州地形图。
三幅皮卷在席间铺开。
这些图绘得粗陋,仅能辨明山脉走向、江河脉络及各郡治所方位,却让陈登暗自颔首。
乱世中,一纸舆图可抵千军。
尤以泰山这等险要之地,详实舆图更是无价之宝。
陈登细细揣摩,想寻出曹军是否可能借泰山小道奇袭徐州腹地。
然而图上逶迤如龙的泰山山脉横亘两州,除却主道竟无大军可行之路。
山间小径?那与送死无异。
至此陈登更确信:那五万入泰山的青州兵,怕是唬人的幌子。
从剧县至黄县几何?陈登忽问。
四百余里。陶谦捋须答道。
至临菑呢?
百二十里。
陈登指尖敲击案几——这舆图比例谬误,若据此调兵必遭大祸。
陶公若分兵,恐正中曹操下怀。
此话怎讲?陶谦愕然。
陈登的佩玉在东莱位置叮当作响:
陶公此伐,所求不过划北海、东莱而治,使二郡与徐州连成掎角之势。
若我所料不差,陶公欲以偏师牵制剧县曹军,主力却奔袭东莱?
陶谦手上一颤,茶汤溅在袍角。
这年轻人竟将他的谋划洞若观火。
曹孟德用兵如神,岂会看不破?陈登冷笑时露出虎牙,
那泰山五万疑兵若真为调虎离山之计,待陶公分兵四百里奔袭东莱——
莫说铩羽而归,只怕连这身老骨头,都要永远留在青州了。
葬身青州?!陶谦手中茶盏砰然落地。
六旬老翁浑浊的瞳孔里,映着年轻人凌厉如剑的目光。
“陶徐州有没有想过,曹操为何只将北海的屯田百姓迁往临菑,却对东莱的百姓置之不理?”
“陈太阿遇刺后,曹操立即开始转移北海的屯田民。”
“东莱虽远,但若曹操不愿让这些屯田民落入陶徐州之手,他完全来得及迁移。”
“可他为何按兵不动?”
陶谦展示给陈登等人的情报中,并未提及东莱屯田民的迁徙。
这不禁让陈登心生疑虑。
他清楚,东莱对陶谦而言 ** 过于庞大,陶谦最觊觎的,莫过于曹操的百万屯田民。
因此,陶谦绝不可能 ** 东莱的屯田民。
换言之,曹操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诱使陶谦的精锐部队奔赴东北四百里外的东莱。
甚至,东莱可能早已是一座空城,静候陶谦占领……
“你的意思是,曹操或许压根没在东莱驻军?他早就算准我会趁青州空虚,出兵抢占东莱?”
陶谦猛然醒悟,额间渗出冷汗。
若果真如此,曹操在青州的兵力,除去进入泰山的那部分,其余可能全部集结于剧县或临菑!
倘若自己真派大军攻向东莱,留守北海的一两万兵马岂不是会被一举歼灭?
一旦这批人马溃败,东莱的部队将彻底被困于青州境内!
届时,曹操四万大军倾巢而出,自己五六万兵马恐难抵挡!
陶谦的老脸上冷汗涔涔。
他从未想过,曹操竟能在青徐之战中集中兵力与自己决战!
他原以为联合公孙瓒、臧霸兵分三路,便可分散曹操的兵力。
此刻,陈登与王朗的话让他彻底明白:短期内,曹操完全有能力合兵一处!
唯有在青徐两军陷入长期对峙后,曹操才需分兵镇守青州各地!
如此看来,陈登所言——曹操诱使自己分兵东莱,进而歼灭北海弱旅——极可能属实!
陶谦暗自庆幸。
幸好召来陈登等人商议,否则必将落入曹操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