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明白二位将军的困惑。徐庶解释道,祭酒此前确实说过要突袭袁术后军未渡河的一万人马。但那是十日之前千里之外的决策。战场形势千变万化,祭酒向来只把握战略大局,战术层面则灵活处置。此次令我临机决断,正是此意。
赵云与曹纯交换眼神,最终向徐庶颔首。在战略方针不变的前提下根据战况调整战术,确实是祭酒一贯作风。
那军师为何要先让袁术全军渡河?赵云追问。
徐庶长叹:祭酒的计策必是料定袁术不会随先锋渡河。可惜我无此洞悉人心的本事,不敢断言袁术是否真会留在最后那支万人队里...若盲目照搬祭酒之策,反倒辜负了他的良苦用心。
稍作停顿后,徐庶继续分析:袁术渡河后定会万分谨慎。袁氏兄弟都在等待黑山军参战,必会保存实力。若我们先袭圃田泽粮船再转战白马渡,等我们赶到时袁术早得消息撤防西岸。毕竟我军袭粮后已成疲师,其斥候定比我们更快抵达白马。
见二人恍然,徐庶又道:所以要在袁术与袁绍激战正酣时突袭白马渡。届时袁术背水列阵岂能说退就退?最多只能亲率未参战的少数兵马退回渡口观望。如此一来,他本人虽能脱身,主力仍在对岸死战。更何况,摧毁圃田泽粮船对袁术的打击未必见效。
赵云与曹纯闻言一怔,这才想起关键所在。
此前曹仁与曹纯能在清漳水焚毁公孙瓒的粮船,全赖河道狭窄——不足百步的距离,火箭足以覆盖,粮船无处可逃。可眼前的圃田泽绵延五十里,宽二十里,浩瀚如海,在此拦截粮船绝非良策。
“先攻白马渡,袁术军心必乱。”
“待他回师东岸,发现我军南下截粮时,已然迟了。”
“届时其粮船早驶出圃田泽,进入仅有百步宽的汴水。”
“狭窄水道中,粮船插翅难飞。纵使袁术急调大军回防,我们至少能烧毁半数粮草。”
徐庶之策鞭辟入里。
赵云与曹纯恍然大悟,抚掌称善,再无顾虑。
翌日破晓,信鸽传来袁术渡河的战报。
二人当即集结散落各处的骑兵,整备军务。
***
白马渡北岸,袁术以雷霆之势突袭,威逼濮阳陈宫、张邈及东郡豪强交出两百渡船。此举虽令袁绍措手不及,却在情理之中——张邈等人岂敢顽抗?能拖延不降,已算给足袁绍颜面。
然袁绍自广宗南下的两万援军尚未抵达黎阳,袁术已命精锐持盾抢滩。不过三个时辰,以两千伤亡为代价,三万先锋便稳固了滩头阵地,为后续万人渡河赢得立足之地。东岸尚余万人士卒闲坐待船,袁术见状傲然睥睨。
“巨伯真国士无双!袁绍果然不堪一击。”
河风猎猎,袁术广袖翻飞,对阎象朗声长笑。
“以吾观之,巨伯之谋比陈太阿更胜一筹!若讨董时得君相助,岂容那陈太阿独领 ** ?”
当初曹操青州大捷后,阎象曾劝袁术罢兵,未果遂献此奇策:弃粮船星夜北上,强征兖州渡船抢渡。此刻阎象垂首恭立,面色沉静,眼底紧绷的锋芒却悄然敛去。
从当前战局来看,若黑山军随后突袭袁绍后方及侧翼,袁绍恐怕难逃一败。
一个时辰过后,袁术四万大军已在滩头站稳脚跟,袁绍从广宗南调的援军终于赶到,冀州军士气稍振,却已无力扭转战局。
渡河!袁术一声令下,亲率余部万人横渡黄河。
消息随信鸽飞抵乌巢泽。
两千精锐骑兵悄无声息地沿官道疾驰,直扑六十里外的白马。
沿途百姓目睹这支雄壮铁骑,无不惊骇万分。
袁术不愧是汝南袁氏嫡系,底蕴深厚,竟能调集如此强悍的骑兵。
看来河北的袁绍,此番在劫难逃。
白马津北岸。
袁绍亲率两万援军日夜兼程,终于在河防部队崩溃前赶到战场。
这支携胜而来的生力军冲上前线,将濒临溃散的阵线暂时稳住,将战局向河岸推进数十步。
此时他驻守渡口的三万防军,已折损逾六千之众。
※※※
在这个时代,正面战场伤亡超过两成,军心便已濒临崩溃——这意味着最精锐的老兵已消耗殆尽。
而袁绍麾下真正的精锐,此刻都在广宗应对公孙瓒。
因此渡口防线的溃败,本就在他预料之中。
真正令他措手不及的是:袁术竟敢舍弃粮草辎重,取捷径北上,更从张邈、陈宫这两个反复之徒手中获得渡船。
这彻底打乱了他的部署。
界桥之战的胜利本让广宗守军士气如虹。
他与谋士们原计划挟大胜之威南下,以高昂士气阻挡袁术渡河,再以偏师设伏黑山军,静候陈渡密信中所言的战机降临。
可如今,哪还有从容布阵的余地?
袁绍伫立望楼,望着节节败退的战线,心中再度被惶恐吞噬。
陈渡信中预言的那个转机,究竟何时出现?
这个疑问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举目四望,尽是绝境。
但他对陈渡密信中的建议毫无怨怼——正是那封让他主动出击公孙瓒,并火速南下的密函,给了他最后一线生机。
虽然此刻的绝望暂时掩盖了这份庆幸,但他心里明白:若非依计而行,此刻他早已万劫不复。
局势已然明朗,他处于绝对劣势。
没有选择的权利,他只能孤注一掷。
而陈渡给了他这个机会。
前半局,他赌赢了。
可如今,后半局的胜算似乎已微乎其微。
站在望楼上远眺,原本因广宗两万兵马的加入而推进的阵线,此刻再度被袁术逼退。
四五万大军,竟难以抵挡袁术一人,若黑山贼袭来,又当如何应对?
黑山贼何时会至?
该如何抵御黑山贼的进攻?
陈渡所说的战机何时才会出现?
那所谓的战机,究竟是什么?
纷乱的思绪在袁绍脑海中翻腾,无力感如潮水般涌来。
袁本初,挺住,再挺住!
他暗自鼓舞,终于从望楼沿着 ** 走下。
“主公。”众谋士神色忧虑,欲言又止,已在楼下等候多时。
郭图上前一步,道:“主公,不如暂且答应张燕,将常山国让给他,待击退袁术后,再从长计议。”
如此困境之下,谋士们大多已不认为还有伏击黑山贼的可能。
若张燕倾巢而出,又将新增四五万敌军。
前有狼,后有虎,他们实在无计可施。
冀州四万兵马尽出,却连袁术都无法抵挡,更何况兵力相当的黑山贼?
空头承诺无妨,此刻多数人认为,郭图的建议不无道理。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赞同,田丰便勃然大怒。
“你们以为黑山贼是蠢货吗?!眼下是何形势?!
“莫说冀州,就算许以整个天下,他们也绝不会信,只会徒增笑柄!”
沮授亦附和:“大丈夫生不食五鼎,死亦烹五鼎!
“如今进退皆死,横竖一死,何不披甲上阵,与袁术决一死战,死也死得光明正大!”
袁绍听到郭图之言时,几乎按捺不住怒火,但田丰与沮授的忠勇之举,终令他稍感宽慰。
黑山贼迟迟未至,实属不幸中的万幸。
若如田丰、沮授所言,亲自上阵激励士气,或许真能转危为安。
“陈太阿密信中言明,只要我军速胜南下,便可将袁术大军困于黄河以北,我不信他会无的放矢。”袁绍沉声道。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忐忑不安。
忐忑之余,他清楚自己与曹操唇亡齿寒,曹操绝不会坐视他覆灭。
四下皆惊,无人料想陈渡竟能预见袁公路骤然弃舟弃粮、挥师北渡的惊变。
然则,陈渡这一载间翻云覆雨、洞烛机先的奇策,终究是袁本初至今未溃的支柱。
亦是众人尚未全然绝望的缘由。
袁绍此刻抬出陈渡,不过是为稳住郭图之流。
何人愿随本将披坚执锐?袁绍再问。
九死不悔!田丰骤然昂首,声若洪钟。
九死不悔!沮授同声相应。
九死不悔!许攸指尖掠过剑鞘寒芒。
此人与袁绍过从甚密——昔年谋立刘虞为帝有他,四年前更与冀州刺史王芬 ** 废灵帝、立合肥侯,甚至曾拉曹操作陪,终被孟德一纸回绝。
......余下谋臣多半眼观鼻鼻观心。
袁本初此问,实令满座衣冠汗颜。
此等言语,岂可宣之于口?
吾辈投效所图为何,明公当真不知?
若非为功名利禄,莫非是为陪葬乎?
明公若败必死,吾辈弃了浮名,转 ** 路便可活命,何苦寻死?
缄默如瘟疫蔓延。
唯郭图、荀谌等寥寥数人勉强挤出九死不悔四字。
袁绍眸底寒光骤闪,拂袖而去。
田丰、沮授、许攸疾步相随,郭图等人踌躇半晌,终是咬牙跟上。
自古人心如此。
此刻袁绍所见,恰似彼时曹操官渡境遇——
战后曹孟德当众焚毁部属通敌密函,然则,谁又知晓他是否早已过目?
......
高处袁术眺望前线,见己方旌旗漫卷,胸中快意翻涌。
黑山军虽未至,袁绍部众竟不堪至此,倒是意外之喜。
却也合乎情理——
那些替袁本初卖命的将领,哪个不是世家豪强带来的私兵?此刻阵前倒戈者,不知凡几。
(
袁氏门生故吏与冀州摇摆势力才是这些中层将领的真正靠山。
他们原本对袁绍尚存几分期待,但袁术抢先渡河的举动彻底击碎了最后幻想。
袁绍的黄河防线如此迅速崩溃,正因麾下部众早已离心离德。
袁术凝视着持续推进的战线——距袁绍的中军帅旗已不足百步。
袁绍的骑兵数次试图突击,皆被纪灵、雷薄从容化解。
而袁术麾下渡河的骑兵因战场纵深不足,暂未寻得切入良机。
待战线推至渡口外的开阔地带,袁绍将再无回天之力。
若黑山贼如约参战,袁绍除了溃败还能有何选择?
念及黑山贼,袁术喉间溢出讥诮的冷哼。
击溃公孙瓒便让你忘乎所以了?
妄想同时抵挡我强渡黄河,又分兵防备黑山贼?
真是愚不可及!
忽然袁绍军阵异变陡生。
中军帅旗竟逆着溃势向前移动,数十通战鼓擂响后,赫然矗立于阵线最前沿。
那个熟悉的身影顶盔贯甲,手持利刃从乱军中突至阵前,硬生生稳住溃军,反推战线而来。
垂死挣扎!袁术嗤之以鼻。
败局已定时选择逃亡尚能苟活,如今竟亲临险境鼓舞士气?
战场刀剑无眼——若帅旗倾覆或袁绍毙命,冀州军顷刻便会瓦解。
或许不必他动手,这位族兄就要葬身乱军。
袁术突然拧眉,唤来传令官厉声道:传令桥蕤,我要活着的袁本初——袁氏血脉,当由我亲手终结!
待传令官疾驰而去,他再度望向战场。
只见袁绍甲胄浴血,刀锋翻飞,竟显出前所未有的悍勇。
袁绍身后的冀州士卒士气大振,飞快聚集在他身后,整个战阵如潮水般向前推进。
袁术冷眼旁观,嘴角挂着讥笑。
这绵延数里的战场,岂是袁绍一人能逆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