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晨光透过槐树叶隙,在北海公园的水面上洒下碎金。
李震岳手持钓竿,姿态沉稳如山,手腕轻抖间鱼线划出优美弧线,精准落入芦苇丛边的阴凉处。
“爸,这也太神了!”十二岁的豆包盯着满满两鱼护的收获,眼睛发亮,“这才一上午,两斤以上的大家伙就五条!”
李震岳含笑看着儿子被晒得通红的小脸,想起今早开钓前豆包还担心会空手而归。
此刻,半斤到一斤的鲫鱼、鲤鱼在鱼护里翻腾跳跃,银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引得周围钓友频频侧目。
“新手运气罢了。”李震岳轻抚儿子汗湿的头发,心里却泛起久违的暖意。
离家五载,这片水域依然亲切。他熟悉每处暗流,知道哪个湾口藏鱼,这些经验比什么新手光环都珍贵。
岸边渐渐聚拢些老钓友,有人认出了他。
“是李震岳!那个钓鱼高手回来了!”
“带着儿子来的?好些年没见他了。”
“得有五六年了吧?......”
窃窃私语随风飘来,豆包骄傲地挺直腰板。
“收杆吧。”李震岳拍拍儿子肩膀,“让你妈看看我们的战果。”
午饭时分,院子里飘着红烧鱼的浓香。豆包兴奋地给妈妈讲述每条鱼的来历:“这条大鲤鱼是爸爸教我溜了十分钟才上岸的!”
李震岳看着妻儿满足的笑容,心里涌起深深的慰藉。
“下午我去看看玉梅。”李震岳收拾着碗筷说。
“我也去!”豆包迫不及待地放下筷子,“好久没见小丫妹妹了!”
午后阳光正好,李震岳骑着二八大杠,豆包蹬着二六小车,穿过几条胡同就到了李玉梅家所在的三进四合院。
还未进院,豆包就亮开嗓子喊:“姑姑!小丫!我们来了!”
东厢房帘子一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娃像只花蝴蝶般扑出来,扎着两个羊角辫,小脸圆嘟嘟的。
“哥哥!哥哥!”小丫张开小手奔向豆包。
这时,李玉梅扶着门框缓缓走出。
七个月的身孕让她行动有些不便,但见到兄长时,眼眶瞬间红了。
“大哥......”她声音哽咽,这些年的思念化作滚烫的泪水。
李震岳快步上前扶住妹妹,看着她隆起的小腹,想起小时候跟在自己身后要糖吃的小丫头,心头一软:“都要当两个孩子的妈了,还这么爱哭。”
“我就是......高兴。”李玉梅抹着眼泪,这时她公婆和丈夫都闻声出了屋。
“这是我家公婆,这是我丈夫王庆。”李玉梅连忙介绍。
王庆确实一表人才,白净面皮,戴着眼镜,颇有书卷气,怪不得李玉梅能看上他。
“叔、婶、妹夫,你们好。”
李震岳对他们打了招呼。
王父连忙上前握手:“早就听玉梅提起你!”
豆包献宝似的提起手里的小水桶,桶里几条银亮的鲫鱼正活泼地翻腾着,溅出些许水花。
“小丫你看!这是我和爸爸刚钓上来的鱼,给姑姑炖汤喝最鲜了!我们今天钓了可多啦!”
小丫也兴奋地踮起脚尖,小手扒着桶沿,奶声奶气地跟着喊:“鱼鱼!看鱼鱼!”
众人说着便往屋里让。
李震岳将手里一直拎着的网兜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里面是几个印着部队编号的军用罐头和两瓶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茅台酒。
“叔,婶,妹夫,一点心意,给家里添个菜。”
“哎呦,这太贵重了!”王母连忙摆手,眼神却不由得被那难得一见的好酒吸引。
王父更是眼睛一亮,拿起一瓶茅台,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震岳啊,你太客气了!这…这怎么好意思!”
李玉梅给大哥倒了杯热茶,目光始终没离开过他,关切地问:“大哥,你这几年到底去哪儿了?音讯全无,我和大嫂心里都揪着呢。”
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李震岳接过茶杯,温热的瓷壁暖着他的掌心,也熨帖着他久别重逢的心。
他看着妹妹略显清减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
他只能沉声解释:“是特殊任务,保密级别很高,没法子联系家里。”
他顿了顿,将杯中温茶一饮而尽。
李玉梅是懂事的,见大哥语焉不详,便明白这涉及军机,不再追问,只是默默又给他续上了茶水。
李震岳环顾这间虽整洁却略显拥挤的东厢房,目光最后落在妹妹微隆的腹部,语气放缓,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玉梅,你跟哥说实话,工作、生活上都顺心吗?有没有什么难处,需要大哥出面?”
他眼神锐利,如同在战场上审视环境,不放过妹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李玉梅低头整理了一下本就平整的衣角,唇角弯起一个弧度:“都挺好的,大哥你别操心。厂里的李主任…也看在你的情面上,挺照顾我的。”
李震岳不再多问,直接从军装内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不由分说地塞到李玉梅手里,语气沉稳而坚决。
“你结婚的时候,大哥没能到场,什么都没能为你准备。这是我给你补的陪嫁,你必须收下。”
指间触及那厚实的一沓,李玉梅心里一惊,连忙像烫手似的往回推:“大哥,这不行!绝对不行!大嫂之前已经给过我一分了,我哪能再要你的!”
“拿着!”李震岳的大手坚定地按住妹妹的手,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也带着长兄如父的威严。
“你大嫂给的是她的心意,这是我做大哥的心意。你不收下,我这心里永远记挂着,不得安生。”
他目光沉静,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李玉梅深知大哥的脾气,犹豫片刻,眼圈微红,终是拗不过,将信封紧紧攥在了手里。
指尖传来的触感明确告诉她,里面是崭新挺括的纸币,略一估摸,怕是得有二十张十元的“大团结”。
两百块!这在她看来简直是一笔巨款了。
她的心怦怦直跳,既为大哥深沉如山的爱护而感动得想落泪。
又在妹妹家坐了一会儿,李震岳看似随意地拉着家常,仔细问了问小丫的日常,也关切了王庆在厂里的工作情况。
他语气平和,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评估着妹妹的生活境况。
见窗外日头已渐渐偏西,他便起身告辞。
王家人极力挽留晚饭,被他以“还有事要办”为由婉拒了。
骑着二八大杠,载着兴奋劲儿过去、有些昏昏欲睡的豆包回到自家胡同口。
看着儿子揉着眼睛进屋,李震岳心头软了一下,却并未停歇。
他转身从行李中取出另一份早已备好的礼物朝着大师兄家的方向骑去。
李震岳、大师兄和师姐肃立在佟爷的灵位前,深深三鞠躬。
“师父,震岳回来看您了。”
李震岳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火光映照着他刚毅的脸庞,眼中水光闪烁。
祭奠完毕,三人围坐在大师兄家那张老旧的八仙桌旁吃了顿便饭。
饭菜简单。
席间,师姐不停地给李震岳夹菜,絮叨着这些年来街坊邻里的变化,大师兄则默默陪着他喝了几杯白酒。
没有过多追问他在外的经历,但这种无声的理解与关怀,恰恰是李震岳此刻最需要的。
饭后,天色已晚,李震岳起身告辞。大师兄却抬手拦住了他,转身走进里屋,郑重地捧出一个用厚布严密包裹的长条物件。
“震岳,这个,你拿着。”大师兄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庄重。
李震岳疑惑地接过,入手猛地一沉,那熟悉的重量和形状让他心头剧震。他轻轻掀开裹布一角,在昏黄的灯光下,佟爷那柄标志性的大背刀冰冷的刀身泛着幽光,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见。
“大师兄,这……这太贵重了,是师父的命根子……”李震岳下意识地就想推拒。
大师兄按住他的手,语气不容置疑:“这是师父临终前特意交代的。他说,‘震岳这小子,学武,用到了该用的地方,也发扬光大了。这辈子,有这么一个徒弟,我佟某人,心满意足,脸上有光。这把老伙计,就留给他吧。’”
“师父……”李震岳再也抑制不住,滚烫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刀身上。
深夜,万籁俱寂。李震岳背着用布重新仔细裹好的大背刀,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四合院。
家人早已入睡,他却毫无睡意。
他轻轻推开房门,来到院子中央。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他的身影拉得悠长。
他深吸一口冰凉的夜气,缓缓解开裹布,“仓啷”一声,大背刀出鞘,寒光在月下凛然一闪。
下一刻,他动了。脚步沉稳,刀随身走,正是佟爷亲传的八卦刀套路。劈、砍、撩、挂、扎、抹、扫……一招一式,沉稳有力,带着破空之声。
他没有刻意控制声响,此刻,他需要这刀风声来驱散心头的阴霾,需要用这酣畅淋漓的挥洒来告慰师父的在天之灵。
一趟,两趟,三趟……他不知疲倦地演练着,汗水很快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在清冷的月光下蒸腾起淡淡的白气。
东厢房的窗户后,丁秋楠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她披着外衣,透过玻璃担忧地望着院子里那个如同受伤孤狼般疯狂练刀的身影。
她知道,这个男人心中积压了太多,需要这样的方式去宣泄,去平复。
一直打到第十六遍,李震岳终于力竭,最后一个收势动作做完,他以刀拄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
胸中的郁结仿佛随着汗水一同排出了体外,虽然身体疲惫不堪,但内心却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清明与平静。
他缓缓直起身,收刀入鞘。窗后的丁秋楠,这才松了口气。
回到屋里,李震岳用细布仔细地将大背刀擦拭干净。
随后,他打开床底那个沉重的旧木箱,郑重地将刀放了进去。
箱子里,那支黄金手柄的m1911手枪静静地躺在角落。
合上箱盖,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李震岳长舒一口气,今夜,他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