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四合院的那晚,李震岳辗转难眠。秦淮如那绝望而卑微的眼神,以及她对小当、小盼未来的担忧,始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在离开北京的前夜,他寻了个僻静机会,将一个小布包塞给了秦淮如。里面是五根黄澄澄的小金鱼——这是他多年来全部的私房积蓄。
没有多余的话语,秦淮如捏着那沉甸甸的布包,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她深深看了李震岳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有感激,有羞愧,最终化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李震岳知道,这或许是他能为那个破碎的家庭所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二十天假期转瞬即逝。李震岳又一次背起行囊,在家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他的行李里,照例塞满了六必居的酱菜,那是母亲和妻子能想到的,最能抚慰他思乡之情的味道。
时间流转至1962年10月,川省雅安,秋意已深。
这一天,轧钢厂的卡车驶入了三连驻地。
李怀德竟亲自押车,送来了两百把崭新锃亮的多功能工兵铲。
新铲子一到,立刻在营里引起了轰动。 战士们围着这批功能奇特的装备,啧啧称奇,羡慕不已。
三连的“王牌”地位,因这领先的装备更显突出。
然而,李震岳并未独享。
他深知兄弟部队的不易,主动向上级交出了一百五十把,三连只保留了五十把。
此举赢得了营、师部领导的高度赞许。
李震岳亲笔给轧钢厂写了情真意切的感谢信,师部领导审阅后,更是郑重地以师部名义重新撰写并加盖公章发出。
这不仅仅是一封感谢信,更是对李怀德和轧钢厂工作的极大肯定,为李怀德的履历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新型军用铲在接下来的开荒建设中大显身手,其多功能性远超旧式军铲,极大地提高了效率。
平静的训练和生产生活并未持续太久。
这天,侦察营突然接到紧急命令:全营集结!
三连反应最为迅速,长期的战备训练此刻显现成效。 不到半日,全连已携带齐整装备,到达指定集结区域。
气氛瞬间绷紧,所有人都明白,有重大任务了。
很快,从师部传来的消息证实了猜测:部队将再次开赴藏省!原因是阿三在东段的挑衅急剧升级,其号称王牌的第四师第十一旅,已进占瓦弄地区,并构筑了坚固防御工事,企图将他们所谓的“麦克马洪线”非法向北推进,蚕食我国领土。
“瓦弄……”李震岳摊开地图,目光锁定在那个熟悉又刺眼的地名上。现在是十月份,藏南地区已近寒冬。
他立刻下令:“司务长!紧急筹措冬装,要求战士们尽可能多带保暖衣物!那边很快就要下雪了!”
两天后,侦察营全员集结完毕。命令下达:即刻开赴西藏察隅地区!他们将需要徒步穿越海拔四千米以上、气候恶劣、地形复杂的横断山脉。
师部指令明确:侦察营三连,作为全师先锋,担任第一梯队!
军情如火。李震岳立即召集全连军官会议。
帐篷里,气氛严肃,只有马灯摇曳的光映照着一张张坚毅的面孔。
“任务明确,我连为全军开路先锋!”
李震岳手指敲打着地图,“行军序列:一排、二排、三排依次轮换。每个排负责在前开路十五公里,然后换下一排接替!重点注意险要地段,必须明确标记!同时,仔细核对地图,发现与实际地形不符之处,立即标注修正!此外,每个排抽调五名体力好、经验丰富的老兵,临时编入司务长指挥序列,负责协助物资运输和应急支援!后续大部队需要通过的所有关键节点、注意事项,必须详细记录,确保万无一失!”
“是!”各位排长凛然受命。
“副连长,你负责前出,确保与营部通讯畅通,及时汇报情况!副指导员,你在队尾压阵,收容掉队人员,一个也不能落下!指导员随我在中队协调指挥!”
李震岳目光扫过众人,斩钉截铁:“立刻回去动员,检查装备,一小时后出发!散会!”
命令如山倒。三连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迅速而有序地行动起来,踏上了未知且充满艰险的征途。
战士们大多经历过几年前的高原驻防,对高原反应有切身体会和应对经验,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连部卫生员也准备好了有限的药品,包括一些珍贵的红景天。
队伍沿着崎岖的山路向上攀登,空气逐渐稀薄,寒意刺骨。
横断山脉的险峻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三连作为全师的刀尖,硬是凭借着过硬的军事素质和顽强的意志,在冰峰雪岭间劈开了一条通路。
战士们顶着高原反应,踩着随时可能松动的碎石,用绳索相互牵引,一步步丈量着这片生命的禁区。
当察隅县那低矮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许多战士因缺氧而发紫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然而,三连的脚步并未停歇。
将疲惫不堪的后续部队甩在身后,他们如同嗅到猎物的豹子,迅速扑向瓦弄方向,展开前沿侦察。
李震岳牢记纪律,在未得到师部明确指令前,严令部队不得靠近瓦弄核心区域五公里之内。
但就在这限制范围内,侦察兵们以惊人的效率,将最新的地形、路径、可能的敌军前哨位置,一一清晰地标注在地图上。每一道山脊,每一条沟壑,都凝聚着尖刀连的血汗,静待主力部队的到来。
随着后续部队陆续抵达察隅,战场气氛日益凝重。三连的侦察任务区域被调整至察隅东侧,进一步扩大侦查范围。
营地里,往日训练时的口号声被一种压抑的寂静取代,只有武器擦拭、电台滴答和军官低声部署任务的声音。
战士们眼神中的光芒愈发锐利,那是大战将至,渴望用敌人鲜血洗砺锋芒的亢奋与决绝。
这天,通讯兵小张气喘吁吁地跑到三连临时搭建的连部外,高声报告:“报告连长!师部紧急通知,侦察三连连长立即前往师部开会!”
“知道了!”李震岳抓起桌上的军帽端正戴好,将一支削好的铅笔和牛皮封面的笔记本塞进挎包,大步流星地走出帐篷。寒风卷着雪粒打在他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动手了!
师部设在一个不算宽敞的军用帐篷里,此时已经挤满了人。
昏暗的马灯下,全团营级以上军事主官、政委、教导员齐聚一堂,人人面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烟草和皮革混合的味道,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董师长站在临时拼凑的会议桌前,放下手中一叠电文,抬手看了看腕表,声音沉稳而有力:“现在开会!书记员,记录参会人员名单!”
帐篷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书记员笔尖划过的沙沙声。
“根据前沿侦察确认,”董师长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军官,“05高地的敌人警惕性极差,麻痹大意!我军决定,就从这里,给他撕开一个大口子!”他的拳头重重砸在地图上的某一点。
“具体部署如下:390团,负责攻占07高地!侦察营全面投入,配合各团行动!侦察一连,配属388团;二连,配属389团;三连——”师长的目光落在李震岳身上,“配属390团!”
命令清晰,斩钉截铁。
李震岳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心脏却因这明确的战斗任务而加速跳动。
11月4日,战斗的序幕由153团3连率先拉开,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抢占了疏于防备的05号高地,成功打开了战役的突破口。
次日,李震岳亲自来到390团前线团部。团部设在一个半地下式的掩蔽部里,条件比师部更为简陋,空气中还隐隐飘散着硝烟的味道。
他将连夜整理、复核的侦察资料双手呈递给闫团长。
“闫团长,这是我连这两天在指定区域侦察到的最新地形详情,以及发现的阿三军前沿兵力部署标记图。”
闫团长接过图纸,仔细看了几眼,黝黑的脸上露出赞赏的神色:“好!详尽!清晰!不愧是全师闻名的‘尖刀中的刀刃’!有了这个,我心里更有底了!”
“闫团长,后续战斗,我们三连如何配合主力行动?”李震岳直接请示任务。
闫团长走到地图前,手指点着敌我交错的红蓝箭头,沉声道:“李连长,你们三连是宝贝疙瘩,是师里乃至军里都挂上号的尖刀。我不能把你们当成普通的攻坚部队填进阵地战里,那是浪费!”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李震岳:“任何指定的攻坚战、阵地防守,你们都不必参加。我给你们最大的自主权——在不影响大部队整体战略推进的情况下,你们可以随意发挥!渗透、袭扰、破坏补给、捕捉舌头……用你们最擅长的方式,把敌人的后方搅个天翻地覆!这就是你们三连的任务,也是我对你们最大的期望!有没有问题?”
李震岳闻言,胸中一股豪气顿生。
这种不受拘束、充分发挥侦察兵特长的任务,正是他梦寐以求的! 他挺直胸膛,朗声应道:“是!保证完成任务!请团长放心,侦察三连,绝不让您失望!”
时间流逝至11月13日,迟钝的阿三军才惊觉05高地易主,仓促调集多格拉联队第4营发起疯狂反扑。
然而,战机已失。我军早已依托有利地形构筑起坚固工事,并配属了120毫米重型迫击炮和无后坐力炮连。
炮弹如同长了眼睛般砸向冲锋的印军队形,阵地上火光冲天,硝烟弥漫。
印军连续发动九次冲锋,除了在阵地前留下大量尸骸外,一无所获,士气濒临崩溃。
在此期间,李震岳的三连如同幽灵般在主要战场外围游弋。
他们严格遵守着“不暴露主力意图”的原则,并未深入敌后,而是精准地猎杀着敌军落单的通讯兵、侦察小队,切断其信息脉络,像耐心的猎人,静静等待着总攻时刻的到来。
1962年11月16日,这是一个注定被历史铭记的日子。
凌晨4时40分,388团作为全军先锋,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打响了总攻的第一枪!刹那间,炮火撕裂夜幕,喊杀声震天动地。
390团紧随其后,如同钢铁洪流,冲向敌军阵地。
而就在全线激战正酣之时,原本配属给390团的侦察三连,却早已在一天前就“消失”了。无论是团部还是师部,都无法在地图上明确标出他们的位置。他们就像一滴水,融入了藏南错综复杂的地形之中。
同一时间,凌晨4时45分,瓦弄机场附近。
寒风如刀,刮过乱石嶙峋的荒野。侦察三连全体官兵,身披白色伪装布,已在冰冷的乱石堆中潜伏了整整三个小时,身体几乎冻得僵硬,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
他们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三公里外那片灯火闪烁的区域——阿三军前线指挥所及附属营地。
李震岳借着微弱的雪光,再次核对腕表,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传入每一位班排长耳中:“对准时间,现在是4时45分30秒。”
他快速而有力地在地上用树枝划出最后的行动示意:
“一排,从侧面潜入,优先解决哨兵,然后直扑最高那栋建筑物,沿途清除所有抵抗,动作要快、要静!”
“二排,绕到营地后方,分散投放炸药,制造最大混乱,吸引敌人注意力!”
“三排,在一排得手或枪声响起后,立刻从正面发起佯攻,声势要大,给敌人造成主力在此的错觉!”
“连部直属人员及预备队,随三排行动,随时支援各处!”
“明确没有?”
“是!”三个排长眼中闪烁着饿狼般的光芒,低声领命,迅速匍匐退回各自队伍。
借着天际那一丝将亮未亮的微光,一排和二排的战士们如同雪地里的狸猫,利用地形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庞大的敌军营地摸去。
营地规模不小,至少驻扎着一个步兵营。
此时,或许是天气严寒,或许是前线激战吸引了所有注意力,营地内部除了一些固定哨位,异常安静。
两名一排的老兵,如同鬼魅般从墙角阴影处滑出,手中的军用匕首在寒光中划出两道致命的弧线,两名倚着枪打盹的哨兵瞬间瘫软下去,连一声闷哼都未能发出。 一排长打出“安全”的手势。
与此同时,三排也已运动到营地大门附近的有利位置,枪口冷冷地指向营内。整个营地依旧沉浸在黎明前的死寂中,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毫无察觉。
李震岳通过简易步话机,发出最后指令:“渗透组加快速度!控制重武器点位,占领制高点,有效消灭敌人!”
三排的战士们如离弦之箭,迅速抢占营地内的机枪工事、迫击炮阵地等关键位置。 李震岳亲自带领一排主力,呈战斗队形,快速向营地中央那栋显眼的二层指挥所小楼逼近。
他们沿着营房墙壁潜行,手中加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和匕首不断闪动,将零星起夜或察觉异常的印军士兵无声地放倒。
行动如同精密的手术刀,冷静而高效。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接近指挥所小楼门口时,一名印军军官恰好从旁边厕所走出,看到黑影幢幢,惊骇之下,下意识地就要举枪!
“砰!”
一声并不响亮的枪声还是划破了这短暂的寂静。
李震岳眼神一凛,心中暗骂一声,知道奇袭的阶段结束了。
他毫不犹豫,立刻举起手中的56式冲锋枪,对着那片惊慌失措开始涌出士兵的营房,扣动了扳机,用最大的声音怒吼:
“打!”
“快速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