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将北海公园的湖面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
下班的人潮逐渐涌入公园,不少提着鱼竿的人也开始寻找合适的钓位,湖边比下午热闹了许多。
李震岳和丁秋楠收拾好渔具,那个铁皮鱼捅已经变得沉甸甸的。
两人很自然地再次牵起手,沿着来时的路,朝着西侧街港的方向慢慢走去。
一下午的湖畔闲坐和垂钓,让两人之间的生疏感消融了许多。
他们聊了很多,李震岳说了些部队里不涉密的趣事,丁秋楠也谈起了医学院的生活和对未来工作的憧憬。
彼此的了解在轻松的交谈中悄然加深。
丁秋楠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对于李震岳这样牵着自己的手,心里竟然生不出丝毫反感。
他手掌传来的温度和力量,以及下午在他保护下感受到的那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让她贪恋这份接触。
走着走着,李震岳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面向丁秋楠。
晚霞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眼神格外认真。
“丁秋楠同志,”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我心里有些话,憋了一下午了,想跟你说。”
丁秋楠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脸颊微微发烫,小声问:“什……什么话?”
“我这次休假回家,”李震岳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坦诚,“我妈最近……一直在张罗着给我相亲。”
听到这话,丁秋楠被他握着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抽回来,却被李震岳稍稍用力握紧了。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只发出一个几不可闻的音节:“……嗯。”
“我的假期,算上今天,只剩下不到十天了。从北京回四川的部队,路上至少需要三天,所以……”
他顿了顿,像是在计算,也像是在给自己鼓气。
“我真正能留在北京的时间,很短。”
“嗯。”丁秋楠的声音更低了。
“丁秋楠同志能帮个忙吗?“
“你说。“
“丁秋楠同志,”李震岳的目光紧紧锁住她,问题一个接一个,带着一种不容退缩的认真,“我们……现在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是。”她轻声承认。
“今天上午,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危险的事情,共同面对了敌人,我们也算是并肩战斗过的战友了,对不对?”
“……是。”
她再次点头。
李震岳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说出了那句最关键的话。
“你看,我们既是朋友,又是战友,彼此也算了解……那么,我们之间的关系,能不能……再进一步,结成共同进步、互相扶持的革命伴侣?”
“我……”丁秋楠猛地抬起头,撞进他灼热而真诚的视线里,只觉得脸上像着了火一样,滚烫滚烫的。
“你看这个忙都不愿帮。“
“我……”
丁秋楠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慌乱地垂下眼帘,心跳如擂鼓,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他那句“革命伴侣”在反复回响。
李震岳看着她羞得通红的俏脸,知道不能逼得太紧,便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理解和劝慰。
“我知道,这可能太快了,显得很唐突。但是你看,现在很多人相亲,不也是只见一面,觉得条件合适就定下来了吗?相比之下,我们至少还一起经历了生死,一起钓了鱼,聊了这么多……我们这,应该算是自由恋爱了吧?”
丁秋楠依旧红着脸,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没有答应,但也没有立刻拒绝。
她刚辞听到李震岳提出的“自由恋爱,革命伴侣”的请求时,丁秋楠心如鹿撞,羞得说不出话来。
李震岳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便给出了一个缓冲的提议,声音温和而充满期待:
“这样吧,我们明天一起去看场电影,后天……如果你有空,我们再一起去爬长城。等这些都结束了,你再告诉我你的答案,好不好?”
这个提议让丁秋楠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期待。
她依旧不敢抬头,只是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应了一声:
“……嗯。”
这声应答,如同天籁,让李震岳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
两人牵着的手没有再松开,一路走到了西侧街港。
刚到巷口,就撞见了探头探脑的王荣杰。
这小子一见他们,尤其是看到两人紧握的双手,立刻挤眉弄眼,偷偷朝李震岳竖起了大拇指,脸上是“李哥你真行”的佩服表情。
李震岳笑着叫住了他:“荣杰,过来。”
王荣杰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李震岳指了指身旁羞怯的丁秋楠,大大方方地介绍:“认识一下,这是你未来的嫂子,丁秋楠。”
“嫂子好!”王荣杰立刻站直,响亮地喊了一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促狭和热情。
丁秋楠被这声“嫂子”叫得瞬间从脸颊红到了耳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下意识地就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李震岳笑着握得更紧了。
李震岳从鱼桶里捞出两条肥美的鲫鱼,递给王荣杰:“喏,拿着,晚上让你妈给你熬汤喝。”
“谢谢李哥!谢谢嫂子!”王荣杰喜滋滋地接过鱼,识趣地说:“那李哥,嫂子,你们忙,我先回家了!李哥再见!嫂子再见!”说完,一溜烟跑了。
丁秋楠脸上的红晕久久未退。
李震岳将她送到了她家所在的四合院门口。
此时正是下班时分,院里院外进出的人不少,看到丁秋楠被一个陌生英俊的青年送回来,还提着一桶鱼,都投来好奇和善意的目光。
丁秋楠感觉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头垂得更低了,脸热得能煎鸡蛋。
李震岳将鱼桶放下,从里面精心挑出最大最肥的两条鱼,用早就准备好的马莲草串好,递给丁秋楠:“给,拿着。就按我教你的方法做,保证好吃。”
丁秋楠刚接过鱼,还没来得及道别,身后就传来一个沉稳而带着审视意味的中年男声:
“秋楠,这位是……?”
丁秋楠身体一僵,猛地回头,看到父亲丁如山正站在院门内,手里提着公文包,显然是刚下班回来。
他的目光正落在李震岳身上,带着知识分子特有的冷静打量。
“爸……”丁秋楠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
李震岳心里也是“咯噔”一下,没想到第一次“行动”就撞见了“终极boSS”。
但他迅速稳住了心神,军队锻炼出的沉稳此刻发挥了作用。他坦然迎向丁如山审视的目光,身体站得笔直,不卑不亢地微微躬身,礼貌地问候:
“叔叔,您好。我叫李震岳,是丁秋楠的朋友。”
他注意到,丁如山的目光在他和女儿之间扫了一眼,尤其是在两人刚才自然站立时仍显得很近的距离上停留了一瞬。。
丁如山那句“既然是朋友,到家了怎么不进屋”,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更像是一道考题。
李震岳心里一紧,知道这关必须得过,他谦逊地回应:“丁叔叔,今天时间有点晚了,怕打扰您和阿姨休息,不太方便。”
“进来吧,”丁如山转身向院里走去,语气不容拒绝,“我有些话想问问你。”
李震岳无奈,只好提起鱼竿和沉甸甸的鱼捅,给了丁秋楠一个“放心”的眼神,跟着丁如山走进了四合院。
这个院子比南锣鼓巷的要清静许多,住户不多。
丁家占据了中院的西厢房,看起来颇为宽敞,有独立的书房、客厅、厨房和两间卧房,透着书香门第的雅致。
丁秋楠的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看到丈夫回来,刚想说话,目光就落在了后面提着鱼竿鱼捅、身姿挺拔的李震岳身上,脸上露出疑惑:“老丁,这位是……?”
李震岳连忙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态度恭敬:“阿姨,您好!我叫李震岳,是秋楠的朋友。这是今天下午我和秋楠一起去北海公园钓的鱼,挺新鲜的,就拿过来给您和叔叔尝个鲜。” 他刻意强调了“我和秋楠一起”,拉近关系。
“哎呀,是秋楠的朋友啊!还带了鱼来,太客气了!快请进,屋里坐!”丁母热情地招呼,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阿姨,您别忙,”李震岳展现出自来熟和勤快的一面,“这鱼处理起来有讲究,腥味去不干净影响口感。这个我拿手,要不我帮您把鱼处理了吧?不瞒您说,我以前写过一篇怎么熬鱼汤的文章,还在《北京日报》上发表过呢!” 他适时地抛出一个能证明自己“靠谱”且“有文化”的小小资历。
“哦?还在《北京日报》上发表过文章?”丁母果然有些惊讶,看向李震岳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欣赏,“那可真厉害!看来是真懂行,那……阿姨今天就偷个懒,麻烦你了?”
站在一旁的丁如山,原本严肃的脸色在听到“《北京日报》”几个字时,也几不可察地缓和了一些。
对于他这样的知识分子家庭来说,能在正规报纸上发表文章,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加分项。
李震岳被丁如山带进了书房。
书房不大,但四壁皆书,充满了墨香和严肃的气息。两人相对而坐,一时间空气有些凝滞。丁秋楠小心翼翼地端了两杯茶进来,放在父亲和李震岳面前,然后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坐下还是该出去。
李震岳知道,不能让沉默持续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目光坦诚地看向丁如山,如同在部队向上级汇报工作一般,清晰、有条理地开始了自我介绍:
“丁叔叔,正式向您汇报一下我的情况。我叫李震岳,是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官,现任中尉军衔。每月基本工资加上各类补贴,总收入在九十二元左右。”他先摆明了自己的工作和经济基础,这是那个年代谈婚论嫁的硬指标。
“我的父亲是红星轧钢厂的木工师傅,母亲在家操持家务。家里还有一个弟弟,正在上高中,一个妹妹,在上初中。”他将家庭情况也坦诚相告,毫不隐瞒。
他的汇报简洁有力,眼神清澈坦荡,等待着这位未来岳父的下一步“审查”。
书房里的气氛,依旧紧张,但至少,沟通的渠道已经打开了。
“军人啊。”丁如山重复了一句,语气听不出喜怒,但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丝。
在这个年代,军人身份本身就代表着可靠、正直和一定的社会地位。
“是的,叔叔。我目前正在休探亲假。”
李震岳补充道,表明自己并非擅离职守。
丁如山点了点头,对李震岳的军人身份似乎初步认可了。
他更感兴趣的是另一个问题:“你刚才说,在《北京日报》上发表过文章?是怎么回事?” 知识分子的本能,让他对文字有着天然的看重。
李震岳正准备回答,一旁的丁秋楠却急了。
她生怕父亲没完没了地问下去,让李震岳不自在,连忙插话道:“爸,那些等会儿再说嘛!您看这鱼……我跟妈妈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震岳他懂这个,先让他帮帮忙吧?” 她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眼神恳求地看向父亲。
丁如山看了看女儿,又瞥了一眼李震岳,终于松口:“行,那先处理鱼。吃饭的时候再说。”
丁秋楠如蒙大赦,赶紧拉着李震岳去了厨房。
丁母也笑着跟了过去,想看看这个年轻人是不是真的会干活。
厨房里,李震岳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手法极其麻利,刮鳞、去鳃、剖腹取内脏,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经常做事的。他还不忘用刀尖仔细刮掉鱼脊骨里的黑血,又按照之前跟丁秋楠说的方法,用热水快速烫掉鱼皮表面的粘液,每一个步骤都做得一丝不苟。
丁秋楠在一旁看着,眼神里带着新奇和一点点崇拜。
丁母见李震岳确实手脚利落,不是吹牛,便放心地笑了笑,转身出去跟丈夫低声交谈起来,想必是在交流对这“不速之客”的第一印象。
李震岳大显身手,用带来的肥鱼做了一道色泽红亮、酸甜可口的红烧糖醋鱼,又用那些小鲫鱼熬了一锅汤汁奶白、香气四溢的鲫鱼汤。
晚饭时分,小小的餐桌摆得满满当当。
李震岳的手艺获得了丁家上下的一致好评。
“嗯!这鱼做得真不错!外酥里嫩,酸甜适中!”丁如山夹了一筷子糖醋鱼,忍不住点头称赞。
“这汤才鲜呢!一点腥味都没有,又浓又白,比饭店里做得还好!”
丁母也赞不绝口。
丁秋楠吃着李震岳亲手做的菜,心里甜丝丝的,脸上一直带着浅浅的红晕。
餐桌上气氛融洽了许多。
丁如山甚至拿出了半瓶珍藏的白酒,给李震岳也倒上了一杯。
李震岳恭敬地接过,陪着未来岳父小酌起来。
这顿晚饭,充满了这个时代特有的戏剧性——第一天认识,第一天上门,第一天就和未来的老丈人坐在了一张饭桌上喝酒。
酒至半酣,话题自然也转到了李震岳提到的那篇《北京日报》的文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