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岳回到南锣鼓巷时,夕阳已将半边天染成了绚烂的橘红色,云彩如同烧着的棉絮,层层叠叠。
胡同里飘起了袅袅炊烟,夹杂着各家各户饭菜的香气。
刚走到四合院门口,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三大爷阎埠贵,依旧坐在他那张小马扎上,手里摇着蒲扇,眼睛却敏锐地扫视着进出的人。
一见穿着笔挺军装的李震岳,阎埠贵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堆起热络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算计。
“闫老师,您好。”李震岳礼貌地打招呼。
“哎呦,震岳!真是你啊!”阎埠贵上前两步,小眼睛在李震岳的军装上逡巡,啧啧称赞,“听听你回来探亲了,这身军装穿在你身上,可真精神!跟画儿里走出来似的!”
他的目光突然定格在李震岳的肩章上,瞳孔猛地一缩,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带着难以置信。
“等等!震岳,你……你这肩章是……两、两颗星了?!你这是……升官了?!”
李震岳笑了笑,语气平和:“是,闫老师,今年刚提的副连职。”
“副连长?!了不得!了不得啊!”阎埠贵搓着手,脸上的羡慕几乎要溢出来,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讨好和急切。
“震岳啊,你看……我家解成,这都晃荡好几年了,还在干那个临时工,没个正经着落。我就想问问,他……他这年纪,还有机会参军不?你现在都是首长了,能不能……能不能想想办法,把他带出去?在部队里跟着你,我们也放心啊!”
李震岳心里明镜似的,知道阎埠贵打的是什么算盘。
他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原则性:“闫老师,参军是光荣的事,但首要条件是身体和政治审查都必须合格。
而且,每年新兵入伍分配,都是统一安排,随机分到各个部队,别说我一个小小的副连长,就是再大的首长,也不能指定带谁走。这个忙,我实在帮不上。”
阎埠贵脸上的期待瞬间垮了下去,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唉声叹气。
“哎……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难啊……我这也是愁的,病急乱投医了……震岳,你别往心里去啊,快回家吧,你爸妈肯定都等急了。”
“好,闫老师,那我先进去了。”李震岳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走进了院子。
刚穿过前院,快到自家门口时,就见一个身影倚在门框边。
夕阳的余晖给她勾勒出一圈金边,个子比两年前高了一大截,已然是个大姑娘模样了——正是妹妹李玉梅。
她显然一直在张望,一看到李震岳的身影,眼睛瞬间亮了,像只欢快的小鹿,飞也似的奔了过来,一把紧紧抱住了哥哥的胳膊,声音里满是依赖和喜悦。
“哥!你可算回来了!妈说你今天回来,我在这都等了好久了!”
“大哥,我好想你!”李玉梅紧紧抱着哥哥的胳膊,把小脸贴在军装冰凉的纽扣上,声音闷闷的,带着哽咽。
李震岳心头一软,揉了揉妹妹的头发,这才仔细打量她。
“我们玉梅长成大姑娘了,个子蹿得真快,都快到我肩膀了。”
记忆中那个拖着鼻涕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仿佛一转眼就变了模样。
“我们进去吧,回家再慢慢聊。”
“嗯!”李玉梅用力点头,抢着帮他提了一包糖果,雀跃地走在前面。
推开家门,一股熟悉的家的气息扑面而来。
昏黄的灯光下,父亲李铁和弟弟李震川正坐在饭桌旁,桌上的饭菜都用碗扣着,显然一直在等他。
听到动静,两人同时抬起头,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李震岳在门口站定,面向父亲,挺直腰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
“父亲李铁同志!儿子李震岳探亲回家,请指示!”
父亲李铁站起身,灯光照在他花白的鬓角上,比两年前又添了许多风霜,但身板依旧硬朗。
他看着儿子肩章上那两颗闪亮的星,嘴唇微微颤抖,最终只是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反复说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千言万语都融在这四个字里。
李震岳上前一步,用力拥抱了父亲,能感觉到父亲的手臂也在微微用力。
接着,他又拥抱了已经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弟弟李震川,少年有些不好意思,但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快,都别站着了,吃饭吃饭!菜都要凉了!”母亲肖二丫端着最后一碗汤从厨房出来,催促着大家。
一家人围坐在方桌旁。桌上的菜色简单却透着家的温暖:一盘清炒小白菜,一碟淋了香油的咸菜丝,一碗金黄的炒鸡蛋,唯一的荤菜是李震岳带回来的牛肉罐头炖土豆,汤汁浓郁,肉香四溢。这在当时,已算是一顿丰盛的接风宴了。
“哥,部队里有什么好玩的吗?”李震川扒了一口饭,迫不及待地问,眼睛亮晶晶的。
李震岳给弟弟夹了一块牛肉,笑了笑。
“部队啊,除了训练还是训练,没什么特别的。不过能吃饱饭,大家都挺好。” 他轻描淡写,将那些摸爬滚打的辛苦和惊心动魄的任务都隐去不提。
“哥,那……部队里能让钓鱼不?”李震川显然还惦记着他的最爱。
“哪有那个闲工夫。”李震岳失笑,转而问道,“你的鱼竿呢?保养得怎么样?没生锈吧?”
“放心吧哥!去年还跟爸爸一起换了一个新杆身呢!”李震川一听这个来了精神,立刻放下碗筷,跑到里屋,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那套宝贝鱼竿取了出来,献宝似的递给哥哥看,“就是最近功课紧,没什么空去河边了。”
李震岳接过鱼竿,仔细检查。
鱼竿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鱼线缠绕得整整齐齐,可见弟弟的用心。
晚饭后,一家人围坐着闲聊。妹妹李玉梅收拾着碗筷,弟弟李震川凑到哥哥身边,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问:
“大哥,部队里女兵多不?你就没……偷偷谈一个?”少年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李震岳哭笑不得,轻轻给了弟弟一个脑瓜崩:“瞎打听什么!女兵是有,但我在教导队,刚提干没多久,要注意影响,哪能随便谈对象?”
正在擦桌子的母亲肖二丫耳朵尖,立刻接过话头,语气带着期盼:“就是!你哥现在是干部了,更得注意。不过震岳啊,妈都打听好了,这几天街道办王婶手里有几个不错的姑娘,都是正经出身,等你休息好了,咱就去见见?”
坐在一旁抽着旱烟的父亲李铁,脸上带着憨厚又欣慰的笑容,烟雾缭绕中,只是默默看着儿子,并不插话。
李震岳一听“相亲”两个字就感觉一个头两个大,连忙站起身:“妈,这事儿不急。我吃撑了,出去溜达溜达,顺便洗漱一下。”
肖二丫还想说什么,推了推小儿子:“震川,陪你哥一起去。”
李震川立刻苦着脸,一溜烟跑回书桌前,抓起课本:“妈,我作业还没写完呢!让我哥自己去吧!”
李震岳笑着摇摇头,拿起毛巾、肥皂和漱口杯,走出了家门。
夏夜的四合院比白天凉快些,不少人家都在院里乘凉、闲聊。中院的水池边,一个瘦高个、鞋拔子脸的青年正就着水龙头哗啦啦地刷着碗,正是许大茂。
“大茂。”李震岳招呼了一声。
许大茂闻声转过头,看到是李震岳,脸上立刻堆起夸张的笑容,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哎呦!震岳!真是你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听说你在部队混得风生水起啊!”
“今天刚回。部队也就那样,服从命令,完成任务。”李震岳走到另一个水龙头前,语气平淡。
“你就别谦虚了!”许大茂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羡慕,“你提干的事儿,肖阿姨逢人就说,咱们这片儿谁不知道?都炫耀大半年了!可给你爸妈长脸了!”
李震岳无奈地笑了笑:“呵呵,我妈她就那样……”他拧开水龙头,用双手接了些凉水扑在脸上,然后拿起肥皂,利索地在脸上搓出泡沫,再快速用水冲净,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干净利落。
许大茂看得直咂嘴:“行啊震岳,这洗脸都带着部队作风,雷厉风行!”
“习惯了。”李震岳用毛巾擦着脸,随口问道,“最近怎么样?没又跟傻柱哥打起来吧?”
一提这个,许大茂的脸立刻垮了下来,像是吃了苦瓜,悻悻地说道:“别提那个傻柱了!下手黑着呢!专……专往下三路招呼!不讲武德!”他说话时下意识地并拢了双腿,表情悻悻,显然最近又在傻柱那里吃了亏。
李震岳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觉得好笑,这院里的“恩怨情仇”,倒是一点没变。
“嗨,孙子!又搁背后编排你爷爷什么呢?”
正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敦实的身影晃了出来,正是傻柱。
他系着围裙,手里还拎着个擀面杖,显然刚从厨房出来。一见李震岳,他脸上立刻露出憨直的笑容:
“哟!震岳!真是你啊!啥时候回来的?”
“傻柱哥,今天刚到的。”李震岳笑着回应。
傻柱把擀面杖往腰后一别,大手一挥,带着厨子特有的豪气:“正好!明儿个下班,哥给你露一手!我现在可是七级炊事员,月工资四十二块五!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李震岳心里一暖,知道这是傻柱表达亲近的方式,便顺着话头说:“好!那明天我出食材,傻柱哥你出手艺,”他转头看向一旁撇嘴的许大茂,笑道:“大茂,你贡献两瓶酒,怎么样?”
傻柱瞪了许大茂一眼,哼道:“成!便宜这孙子了!”
许大茂不情不愿地嘟囔:“……我有好酒,便宜这孙子了。”
就在这时,西厢房的门帘一动,两个粉雕玉琢、约莫一岁多的小娃娃,像两个小肉球似的,滴溜溜地先后蹒跚着跑了出来,嘴里咿咿呀呀地叫着。
“小盼,小当!别乱跑!快回来!”一个温婉中带着急切的女声紧随其后。
门帘掀开,一个穿着碎花衬衫的倩丽身影追了出来,正是秦淮如。
她弯腰想去抱孩子,一抬头,却猛地撞上了院子里三个男人的目光。
李震岳清晰地看到,秦淮如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慌乱,那双曾经含情脉脉的杏眼,此刻像受惊的小鹿般四处躲闪,就是不敢与他对视。
她急忙蹲下身,一手一个,有些吃力地将两个挣扎着要继续探索世界的小娃娃揽进怀里,借此避开了他的目光。
“啊……震、震岳,你回来了啊……下午听肖姨说起你了。”
她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紧,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不知是追孩子累的,还是别的缘故。
“秦姐,你好。”李震岳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目光落在她怀里的两个孩子身上,“这是……生了双胞胎?”
“嗯,”秦淮如低着头,轻轻拍哄着孩子,声音细若蚊蚋,“男孩叫小盼,女孩叫小当。”
“恭喜你了,秦姐。”李震岳听见自己干巴巴地说出这句道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