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零年的日历一页页翻过,转眼已是六月。
北方邻国燃起的战火,虽然隔着千里,但那硝烟味仿佛随着季风,隐隐吹进了北京城。
到了十月,街面上军人的身影又明显多了起来,草绿色的军装和急促的步伐,无声地诉说着前线的紧张。
工厂加班加点,街道组织居民缝制棉衣、炒米面,全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遥远的战场提供着后勤支持,一股“一切为了前线”的氛围笼罩着大街小巷。
李震岳看着、听着,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
他夜里躺在炕上,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火车汽笛声,翻来覆去。
他想得很多,想自己苦练的这一身本事,想那“兵王”的志向,可现实的年龄和身份像一道无形的墙,让他清楚地意识到——此时此刻,他无能为力。
这种无力感啃噬着他,让他憋着一股劲,却又无处发泄。
最后,他提起了笔。既然暂时无法上前线,那就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他想到了那碗让师父都赞不绝口的鱼汤。
他伏在昏黄的灯下,就着那点光亮,分享如何在物资不丰裕的年代,利用闲暇钓鱼改善伙食,描写了一家人围坐一桌,喝着热乎鱼汤时,父母眼中欣慰、弟妹脸上满足笑容的场景。
将自己摸索出的、如何挑选鲜鱼、如何刮鳞去腥、如何用最简单的调料熬出奶白鲜美的鱼汤的诀窍,一点一点,细细写来。从火候的掌控到熬煮的时长,足足写了一千五百多字。他将这份饱含着生活温度的手稿,郑重地投进了北京日报的信箱。
没想到,文章真被录用了!当那张十五块钱的稿费单送到四合院时,李家像是炸开了锅。
“他爸!他爸!快看!咱家大儿的文章真要登报了!稿费!十五块啊!”肖二丫捏着那张薄薄的单子,手都有些抖,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激动和自豪。
当天下午,肖二丫就特意去了中院,在水池边洗菜的那群老娘们里,声音都比往常亮了几分:
“哎,跟你们说个事儿,我家震岳写的文章,过几天要登在《北京日报》上啦!今天刚收到的稿费,十五块呢!”她脸上笑开了花,特意加重了“十五块”和“北京日报”几个字。
“大家伙这两天一定记得买份报纸看看啊!就写怎么熬鱼汤,怎么钓鱼,都是咱老百姓过日子能用上的!”
周围的妇女们顿时围了上来,七嘴八舌:
“李家妹子,真的假的?震岳这才上初中吧?就这么大出息了?”
“哎呦喂,十五块!快赶上我家半个月工资了!”
“二丫,你可真有福气,震岳那孩子我看着就机灵,现在都比你高了吧?”
肖二丫心里像喝了蜜,嘴上却还谦虚着:“是,是,孩子是窜了个子,比我都高了。也就是瞎写写,碰巧被报社看上了。”
一旁的贾张氏听着,心里酸得直冒泡,撇了撇嘴,插话道:“哼,写篇文章有啥?我儿子东旭那才叫本事,在厂里表现好,师傅说了,年底就能转正,当正式工了!那才是铁饭碗!”她刻意挺了挺胸脯,试图把众人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儿子身上。
贾张氏那句酸溜溜的话刚落地,还没等肖二丫反驳,旁边就有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岔开了话题:
“哎,你们听说了吗?后院的何大清,好像又找着相好的了!”
这话像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立刻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怎么回事?快细说说!”
“就前街那个白寡妇,带着俩半大小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有人看见何大清下了工老往那儿跑。”
“怪不得呢!我说最近晚上总见他急匆匆出去,天蒙蒙亮才回院,身上还带着股雪花膏味儿。”
“我也撞见过两回,他拎着饭盒往那边巷子钻……”
众人的注意力瞬间从李震岳的稿费转移到了何大清的风流韵事上。
肖二丫站在一旁,心里一阵郁闷,好好炫耀儿子本事的氛围,就这么被带偏了,变成了对别家隐私的嚼舌根,她撇撇嘴,端起洗菜盆,没好气地回了家。
几天后的傍晚,李震岳刚背着书包走进四合院大门,就听见中院传来不同寻常的闹哄声,其间夹杂着小女孩何雨水撕心裂肺的哭声,穿透了暮色。李震岳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何大清跑了。
四合院里各家自扫门前雪,李家向来很少掺和这些是非。李震岳先回家放下书包,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去了中院。
只见何家门前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脸上表情各异,有同情,有看热闹,也有事不关己的淡漠。
傻柱像丢了魂似的,瘫坐在自家门槛上,眼神发直,望着虚空,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小小的何雨水站在哥哥旁边,哭得满脸鼻涕眼泪,小身子一抽一抽的,看着可怜极了。
奇怪的是,围了这么一圈人,竟没一个上前真心实意地安慰两句。
倒是许大茂,难得显露出一点人情味,蹲在何雨水面前,手里不知从哪儿摸出一颗水果糖,笨拙地哄着:“雨水,别哭了,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听话,大茂哥明天带你去胡同口看捏面人,好不好?”
李震岳默默叹了口气,拨开人群走过去,没有先理会哭泣的雨水,而是伸手重重地拍了拍傻柱的肩膀。
傻柱浑身一颤,茫然地抬起头。
“傻柱哥,”李震岳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让人安定的力量,“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你还是赶紧进屋看看,你爸……他有没有给你们留下点什么?日子总得过下去,没了何叔,你和雨水还得活着。”
这句话像是一下子点醒了傻柱。他猛地从门槛上弹起来,赤红着眼睛冲进屋里,开始疯狂地翻箱倒柜。
柜子、抽屉、床铺底下……最终,他在炕席底下摸出一个旧布包。
颤抖着手打开,里面是这张房子的房契,还有一叠捆扎好的钞票,他哆嗦着数了数,整整二百六十块钱。
旁边米缸里还有小半缸棒子面,面袋里也还有些白面。
看着这些东西,傻柱剧烈起伏的胸膛稍稍平复了一些,狂跳的心也落回了实处。
钱不多,但至少,短时间内,他和妹妹饿不死了。
李震岳看着傻柱手里那点家底,知道他心里慌得厉害,便放缓了语气,继续给他支招:
“傻柱哥,何叔这么一走……或许真有什么难言之隐。眼下最要紧的,是你自个儿得稳住。你学徒工还得做多久?”
傻柱攥着那沓钱,声音有些发哑:“还……还有半年。”
“能坚持的话,咬咬牙把这半年熬过去。”李震岳分析得条理清晰,“明年你就满十六,能转正了。到时候以正式工的身份进厂食堂,待遇可比学徒工强多了,养活你和雨水也更有底气。白天你要是上班,可以把雨水托给一大妈,或者跟我妈说一声,她们都能搭把手照看。”
傻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眼巴巴地望着一大妈:“一……一大妈……”
一大妈心软,叹了口气:“成,柱子,白天你把雨水放我这儿,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她。”
“谢谢一大妈!谢谢!”傻柱连连道谢,声音里带着哽咽。
李震岳又提醒道:“傻柱哥,你最好找个机会,跟你师傅把家里的情况实话实说。老师傅大多心善,知道你遭了难,平时说不定能多关照你些,活计上也能宽松点。”
“我……我知道了。”
傻柱低着头,情绪依旧低落,但比起刚才的六神无主,总算有了些方向。
一旁的一大爷易中海惊讶地看着条理分明、处事沉稳的李震岳,这个半大孩子,遇事不慌,想得竟比许多大人都周全,不由得对他又高看了一眼。
他清了清嗓子,也开口道:“柱子,街里街坊的,有啥难处,尽管跟你一大爷说,能帮的我们一定帮。”
“谢谢一大爷。”傻柱闷声应着。
李震岳想起后续的剧情,又给傻柱提了个醒:“傻柱哥,何叔再怎么……也不可能真不管雨水,雨水才六岁。我估摸着,他或许会偷偷给雨水寄点钱。下个月,你不妨去邮局问问,留个心眼。”
贾张氏一直倚在自家门框上,冷眼瞅着中院这出戏,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墨蓝的夜幕笼罩了四合院,各屋陆续亮起了昏黄的灯光。看热闹和议论的人群见没什么新戏码,也渐渐散了。哭累了的何雨水,早已在一大妈的怀里沉沉睡去,小脸上还挂着泪痕。
中院终于安静下来。傻柱默默站起身,走到冰冷的灶台前,舀水、生火,开始摸索着做他们兄妹俩今晚的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