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学校破天荒地放了假。
这一盛事,李震岳怎能错过?他清楚记得这场庆典将持续许久,中午特意在家饱饱地吃了一顿——母亲肖二丫蒸了杂面馒头,熬了稠稠的棒子面粥,还切了一小碟咸菜丝。他知道,这一去,怕是要在广场上站上十几个钟头。
“水壶都灌满了,”肖二丫仔细检查着,“这包饼干揣好,饿了垫补一口。”她脸上带着寻常日子的操劳,却也掩不住一丝隐隐的激动。
一家人——父亲李铁,母亲肖二丫,李震岳,还有紧紧拉着哥哥衣角的妹妹梅玉和蹦蹦跳跳的弟弟震川,收拾利索,便随着胡同里涌动的人流,浩浩荡荡地朝着天安门方向走去。
越靠近天安门,人越多。四面八方汇来的人流,如同百川归海。
穿着工装的,戴着军帽的,挎着布包的,抱着孩子的……男女老少,脸上都洋溢着一种相似的、混合着期盼与喜悦的光彩。嘈杂的声浪扑面而来,脚步声、笑语声、小贩偶尔的叫卖声,交织成一片沸腾的海洋。
经过几道严格的盘查,一家人终于挤到了能望见天安门城楼的地方。
放眼望去,黑压压全是人头,攒动着,起伏着。他们只能远远看见那巍峨的城楼上,有几个模糊的人影在走动,鲜艳的宫墙和琉璃瓦在秋日晴空下,显得格外庄严。
李震岳护着母亲和年幼的妹妹,父亲李铁则把震川扛在了肩头。
人群像潮水般缓慢而又不可抗拒地向前涌动,每个人的呼吸似乎都融在了一起。
“哥,我看不见!”妹妹震玉踮着脚尖,焦急地小声说。
李震岳弯腰,一把将妹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肩头。妹妹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头发,发出一声满足的惊叹。
站在这个历史性的节点上,李震岳心潮澎湃。
他望着那面即将升起的旗帜,心中百感交集——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终于迎来了崭新的黎明。
一个属于人民的新时代,就在今天,此刻,即将开启。
他知道,前路依然漫长,真正的富强之路还需要几代人披荆斩棘,但希望的曙光已经刺破云层。
“快看!快看!”人群中不知谁先喊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城楼。广播里传出的声音经过扩音器,在辽阔的广场上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
那一刻,万籁俱寂,随即,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从四面八方爆发出来,直冲云霄!帽子、手帕、甚至手里的报纸被抛向空中。许多人激动地流下了热泪,互相拥抱,不管认识与否。
李震岳感到肩头的妹妹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他的激动,还是被这巨大的声浪所震撼。他紧紧握住母亲粗糙的手,看到一向沉稳的父亲也红了眼眶,用力挥舞着拳头。
崭新的旗帜在湛蓝的天幕下缓缓升起,迎风招展,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点亮了每一个仰望它的眼眸。
李震岳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他的家人,这千千万万的人,以及这个古老的国度,都踏上了一条充满希望与挑战的全新征途。
当那支历经战火洗礼的队伍迈着整齐划一、铿锵有力的步伐通过广场时,李震岳感觉自己的心脏再次被点燃,随着那撼天动地的脚步声一起剧烈跳动。
士兵们黝黑刚毅的面庞,手中紧握的钢枪,在秋日阳光下闪烁着冷峻的光芒,每一步都踏出无坚不摧的力量,每一步都昭示着新生共和国的铁血脊梁。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在他胸中冲撞、奔涌。
“等我几年!”他在心中呐喊,拳头在身侧不由自主地攥紧,“等我入了伍,一定要把中国军人的单兵战力上限,再往上拔高一截!中国兵王……这个名头,我李震岳要定了!哈哈!”一股混合着豪情与野心的笑意几乎要冲破喉咙,嘴角难以自抑地扬起。
“哥哥,你怎么傻笑?”坐在他肩头的小妹震玉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颤动,低下头,用小手扒拉着他的额头,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李震岳赶紧收敛心神,故意板起脸,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小腿:“你看错了,哥哥怎么能傻笑?”他晃了晃肩膀,“快看!大炮!好多大炮过来了!”
小妹的注意力立刻被那隆隆驶来的钢铁洪流彻底吸引,发出一连串稚嫩的惊叹,再也顾不上研究哥哥的表情。
…………
等到人潮逐渐散去,一家人随着缓慢移动的人流挤回家时,已是夜里十点多。深秋的北平夜空,星子格外明亮,仿佛也被白日的热情所洗涤。胡同里不再复白日的喧嚣,只剩下归家者们疲惫而满足的脚步声和零星低语。
弟弟震川和妹妹梅玉早已耗尽了所有精力,几乎是闭着眼睛被父母拖回来的。
进了屋,连脸都没洗,鞋也没脱利索,就一头栽倒在炕上,几乎是瞬间就沉沉睡去,小脸上还带着兴奋过度后的倦怠。
肖二丫轻手轻脚地给孩子们盖好被子,自己也累得直捶腰。李铁坐在门槛上,默默卷着一支烟,火柴划亮瞬间映照出的脸上,依旧残留着白日的激荡。
而李震岳,胸中那团火却越烧越旺,毫无平息之意。
他躺在炕上,睁着眼睛,黑暗中,白日里那排山倒海的欢呼声、铿锵有力的步伐声、钢铁洪流的轰鸣声,还有那面猎猎招展的旗帜,依旧在脑海里反复回响、激荡。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目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