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小妹和小弟依旧沉浸在进城仪式的兴奋里,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嘴里不停地模仿着锣鼓声,念叨着“好多枪”、“大炮车”。
李震岳却显得异常平静。
那股立志从军的热血在胸膛里激荡过后,现实的冷水便泼了下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具瘦小、才刚刚十一岁的身体,心里清楚,就算政策允许,想当兵至少也得是五六年之后的事情了。
这五六年,就是我为未来准备的黄金期。
他暗暗思忖。首先,得想办法吃饱饭,把身体底子打好,长个大高个儿,不然连枪都端不稳。其次,还得想办法学点实用的技能,机械、格斗、野外生存……无论到什么时代,强者才有话语权,更何况是武力至上的军队。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今晚得好好规划一下,这条路具体该怎么走。
回到南锣鼓巷95号院,熟悉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李家住在前院靠左的东厢房,拢共三十六平米,挤着五口人。
父亲李铁是轧钢厂的木工,评上了中级工,一个月能拿四十二块钱的工资。在这个年代,这收入不算最低,但母亲肖二丫没有工作,在家操持家务、照顾三个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
好在父亲偶尔会接些私下的木工活,赚点外快补贴家用,才算勉强维持,饿是饿不着,但想吃好穿好,那是奢望。
弟弟李震川今年七岁,秋天就该上小学了。妹妹李玉梅才五岁,还得在家再待两年。一想到未来几年,家里的开销只会越来越大,李震岳就感到肩头仿佛压上了无形的担子。
刚在自家门口的小马扎上坐下,就听见中院里传来许大茂和傻柱那极具辨识度的声音。
这俩活宝看完了仪式,激动劲儿还没过,嗓门大得连前院都听得清清楚楚。
“瞧见那坦克没?好家伙,铁疙瘩那么大,炮管子那么粗!这要是开起来,得多威风!”这是许大茂的声音,带着夸张的惊叹。
“切,光威风有啥用?你得有东西喂它!我看那吉普车就挺好,跑得快,坐着肯定拉风!”傻柱不服气地反驳。
两人就着看到的武器,从坦克到步枪,从头到尾又兴奋地争论了好几遍。
忽然,许大茂提高了音量,带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宣布:“我告诉你们,我将来肯定是要当兵的!等我当了官,就坐着吉普车回来!傻柱,到时候我看你可怜,让你给我当司机怎么样?”
傻柱一听就炸毛了:“我呸!许大茂你丫就吹吧!连我都打不过,你还想当兵?别让人一脚给踹回来!”
“你懂个屁!我明年就上初中了,是有文化的人!当兵那能是从大头兵干起吗?那肯定得是军官!”许大茂梗着脖子,说得跟真的一样,“现在我改主意了,司机都不让你当了,你就给我当个伙夫,烧火做饭去吧!”
“我他妈先给你‘烧烧火’!”傻柱被彻底激怒,吼了一声,撂下手里东西就追打着许大茂满院子跑。
小弟李震川一看有热闹,立刻把刚才的疲惫忘到九霄云外,欢呼一声,兴致勃勃地就冲中院跑了过去,加入了围观起哄的行列。
李震岳看着这一幕,无奈地摇了摇头。许大茂和傻柱,这对冤家,从小斗到大,心思都放在这些口舌之争和好勇斗狠上。而他,已经没心思参与这种孩童式的玩闹了。
李震岳瞅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前院,搬了个小凳,坐到父亲李铁干活的角落。木屑的清香混着老旱烟的味道,在空气中淡淡飘散。
他看着父亲那双因常年与刨子、凿子打交道而布满老茧和细小伤口的手,斟酌了一下用词,开口问道:“爸,咱家里……现在还能拿出些钱吗?”
李铁正打磨着一个榫头,闻言停下动作,抬起眼,有些疑惑地看向大儿子:“嗯?什么事?你要用钱?要多少?爸让你妈拿给你。”他以为儿子是想买点零嘴或者文具。
“不是,爸,我不是自己要花钱。”李震岳连忙摆手,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我是想着,因为前些日子围城,好多人都急着走,现在房价跌了不少,正是个机会。”
李铁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手里的烟袋锅在凳脚上轻轻磕了磕。
“爸,你看咱们旁边那间倒座房,”李震岳指了指前院那间常年阴暗、少有人住的屋子,“一直空着,房主不是早就南下了吗?现在肯定好买。咱们要是能把它买下来,然后在我们这屋和倒座房之间,再起一间小房把它们连通起来。”
他用手比划着,“那咱们家不就变成三间房了吗?小弟小妹以后大了,也好分开了住。”
李铁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这倒是个他从未想过的路子!大儿子这话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眼看着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还挤在一铺炕上,确实不是长久之计。
这三十六平米,越发显得逼仄。他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自家这狭小的东厢房,眉头舒展开又皱起,显然是被说动了。
李震岳见父亲意动,趁热打铁,补充道:“还有,那倒座房不是阴湿吗?咱们可以在它南面墙的高处,掏一个窗户,不用太大,能透光透气就行。这样夏天潮气能散出去,冬天太阳还能照进来点,屋里就干爽多了。”
“嗯……是这个理儿!”李铁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认真思索的神色。
他吧嗒了两口旱烟,烟雾缭绕中,仿佛已经看到了三家连通、宽敞亮堂的景象。“这事儿……不小。晚上我跟你妈好好商议一下。”
中院里,许大茂和傻柱的追打嬉闹声还在继续,夹杂着小弟李震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声。前院这角落里,却在进行着一场可能改变家庭居住格局的严肃谈话。
到了晚上,孩子们都睡下后,李铁和肖二丫躺在炕上,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说起了悄悄话。
“老伴儿,我跟你商量个事儿。”李铁的声音压得很低,“我想着……把咱们旁边那间倒座房买下来。”
肖二丫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几乎想也没想就小声回应:“买房子?……是该买了!大儿也大了,总不能一直跟弟弟妹妹挤着。买了也好,收拾出来,让他们俩小子住过去,也宽敞点。”她首先想到的是孩子们。
“不光是这样,”李铁翻了个身,面对妻子,语气带着点兴奋,“我是想着,买了那倒座房之后,在咱们这屋和倒座房中间,再起一间小房,把它们连起来!这样,咱们家可就有三间房了!”
“三间?!”肖二丫的声音猛地拔高了一点,又赶紧捂住嘴,怕吵醒孩子。黑暗中,她的眼睛瞬间亮了。
三间房!这对于挤了半辈子的她来说,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猛地坐起身来:“你等等!”
她摸索着下了炕,蹑手蹑脚地走到墙边,从那个陪嫁过来的老木箱最底层,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蓝布包裹。
回到炕上,就着微弱的月光,一层层打开。
里面赫然是一摞摞用牛皮纸卷好的、闪着银光的袁大头。
她手指沾了点唾沫,借着那点微光,极其仔细地、一枚一枚地清点起来。寂静的夜里,只有银元碰撞发出的轻微、悦耳的叮当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长长舒了口气,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又充满希望的颤抖:“五百一十七块……买一间倒座房,再起一间连通的小房……应该够了,指不定……还能有点剩余。”
昏暗中,夫妻俩对望着,虽然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对方心中那份对更好生活的共同期盼。
这笔沉甸甸的积蓄,或许终于要派上最大的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