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四合院的李震岳,躺在熟悉的硬板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黑暗中,秦淮如那双受惊小鹿般避开他视线的眼睛,以及小盼、小当那两张与他有着微妙相似的小脸,交替在他脑海中浮现。
“唉……”他翻了个身,面对着斑驳的墙壁,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
那两个孩子的眉眼,越是回想,越觉得像是照着一面模糊的镜子,看得见轮廓,却又隔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迷雾。
他用力闭上眼,试图驱散这些念头。
“不能想,这个时代,这种事是禁忌……”他低声告诫自己。
在这个唾沫星子能淹死人的年头,任何一点捕风捉影的流言,都足以将两个人,甚至两个家庭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种无形的压力,比他在战场上面对真枪实弹更让人喘不过气。
尽管思绪纷乱,多年军营生活刻入骨子里的生物钟,还是让他在清晨六点准时睁开了眼。
天色微熹,他利落地起身,推开院门,沿着南锣鼓巷开始了晨跑。
脚步声在清晨空旷的胡同里回响,仿佛这样就能把昨夜的烦闷统统甩在身后。
跑了五六公里,浑身汗透地回到家时,院子里已经飘起了粥香。
父亲李铁正端着搪瓷缸子漱口,弟弟震川和妹妹们也都收拾妥当。一家人围坐在小桌前吃了简单的早饭——棒子面粥、窝头和一小碟咸菜。
饭后,父亲和弟妹们便各自上班、上学去了。震川骑走了家里那辆唯一的二八大杠,他读的高中确实不近。
跟母亲肖二丫打了声招呼,李震岳便拿着八卦轮鱼竿,拎起小桶,装了自制的鱼饵,徒步往北海公园走去。
平日里的北海公园,是退休老人们的天下。垂柳下,湖边岸旁,三三两两的老头们守着鱼竿,闲聊下棋,悠然自得。
李震岳这个高大挺拔的年轻面孔混迹其中,显得格外扎眼。
兴许是运气好,也兴许是他的鱼饵确实对路,今天的鱼口异常不错。
浮漂频频下沉,手腕不断感受到鱼儿咬钩的力道,几乎是连杆的状态,钓上来的多是半斤以上的鲫鱼和草鱼,在桶里扑腾得水花四溅。
这热闹景象很快吸引了周围的老头们。
“哟,这不是前几年常来的那小伙子嘛?好些日子没见着了。”
“我记得后来偶尔来的是他弟弟,技术可差远喽。”
“瞧瞧,高手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比他弟弟强不是一星半点,看看那桶,快满啦!”
听着周围的议论,李震岳有些不好意思。眼见聚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实在不习惯这种被围观的感觉,只好无奈地收了杆,在老人们羡慕的目光中,提着沉甸甸的鱼桶往家走。
刚迈进四合院门,就听见屋里传来陌生的说笑声。走进屋,只见母亲肖二丫正陪着一个五十多岁、穿着整洁、面容富态的妇女说话。
“妈,我回来了。”
“哎,震岳回来啦。”肖二丫笑着迎过来,接过鱼桶,“快,这是前街的王大妈。”
李震岳礼貌地点头:“王大妈,您好。”
王大妈上下打量着李震岳,眼睛顿时亮了,拍着手对肖二丫说:“哎呦喂!李家妹子,这就是你家老大?可真是一表人才,精神!这身板,这模样,没得挑!你放心,大妈我保管给你家震岳张罗个又漂亮又贤惠的好姑娘!”
李震岳心里“咯噔”一下,脸瞬间就垮了下来。
原来是媒婆上门了。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像完成任务一样见面,然后按部就班结婚生子的场景,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抗拒。
那种被安排、毫无感情基础的婚姻,绝不是他想要的。
他向往的,是那种能让他心跳加速,一眼就能认定是她,如同昨夜那般搅乱他心绪的感情,哪怕那感情带着禁忌的色彩和无法言说的苦涩。
肖二丫没注意儿子细微的表情变化,乐呵呵地从鱼桶里捞出两条最肥美的鱼,用麻绳系好,塞到王大妈手里:“王姐,那这事可就多劳您费心了。
这个您拿回去,中午添个菜,千万别客气。”
王大妈假意推辞了两下,便眉开眼笑地接了过去:“哎吆,这怎么好意思呢!放心,包在我身上!就震岳这条件,我得好好寻摸个配得上的!”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王大妈,肖二丫回头,却看见儿子李震岳绷着脸,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自己屋。
李震岳午饭后,特意挑了两条最肥美的鱼,用草绳穿过鱼鳃系好,跟母亲肖二丫打了声招呼便出了门。
时间尚早,他故意绕了个大圈,不紧不慢地踱步,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街景,实则内心还在为上午的“说媒”事件感到烦闷。
他不愿自己的婚姻被如此安排。
行至一处街角,两个年轻姑娘的对话随风飘入他敏锐的耳朵。
“秋楠,你快看那边!那人手里提的两条鱼真大!我算算,都有半个月没尝过肉腥味儿了。”
一个圆脸姑娘扯了扯身旁女伴的袖子,语气里满是羡慕。
“别看了,越看越馋。我们家也一样,好久没见荤腥了。”回话的女声音色清泠,带着几分克制。
“你说,我去问问他在哪儿钓的?或者…你这么漂亮,说不定人家愿意送我们一条呢?”圆脸姑娘半开玩笑地说。
“别胡闹了。等工作了,攒了钱,我们自己买。”清泠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哎,你看,那男的看过来了!肯定是在看你!”
“别瞎说。”
两人的对话继续着。
“秋楠,你的工作单位定下来了吗?”
“嗯,郊区的红星机械厂,过几天就去报到。”
(东北的搬到了北京)
“那么偏啊……”
“秋楠”三个字和“机械厂”像两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李震岳。
他状若无意地侧过头,目光精准地落在那个被称为“秋楠”的姑娘身上。
两条乌黑油亮的长辫子垂在胸前,身姿高挑纤细,眉眼清秀,气质清冷中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书卷气,正是他最为欣赏的冷艳类型。
李震岳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一个名字伴随着前世零星的阅读记忆浮现脑海——丁秋楠?那个在另一个故事里命运多舛的机械厂厂花医生?那个同样带着悲剧色彩的女子?
内心瞬间百转千回。这么好的姑娘,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走向已知的、并不幸福的轨迹?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占有欲交织涌现——“不可放过……”
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近乎贪婪地捕捉着身后断断续续的对话。
“机械厂离你家太远了……”
“去了只能住厂里宿舍了。”
“你找不到关系调动一下吗?你爸好歹也是高级知识分子……”
……
声音渐远。李震岳不再犹豫,加快脚步直奔前门大街。
他迅速将两条鱼处理干净,放入师父佟爷院中的水井里保鲜,匆匆打了个招呼,便直奔体育学院而去。
丁秋楠!这个名字在他心中反复回响。
他必须抓住这冥冥中的相遇!对这个时代的包办婚姻他毫无期待,幸福必须自己争取!既然碰上了,就是天定的缘分!
体育学院散打班里,担任助理教练的周涛是他曾经教过的学生,见到他十分热情。
“震岳哥!你来了!总教练刚才还念叨你呢!”
“周涛,过来一下,有事问你。”李震岳将他拉到一边,直接切入主题,“咱们班里,有没有家住在西侧街港附近的学员?”
周涛挠头想了想,猛地一拍大腿:“嘿!还真有一个!王荣杰!你过来一下!”
一个十六七岁、身形矫健的小伙子应声跑来,恭敬地站定:“周助教,您找我?”
“这是李震岳教练,是总教练的师弟,也是我以前的恩师。他有事问你。”
小伙子眼睛顿时亮了,带着崇拜看向李震岳:“李教练!您好!我常听周助教和总教练提起您!说您身手特别厉害!”
李震岳点点头,单刀直入:“你住在西侧街港?”
“对!我家就在那儿!”
“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丁秋楠的姑娘?”
“丁秋楠?太认识啦!我们那片有名的大美女!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我们那儿好多小伙子都偷偷仰慕她呢!”王荣杰语气兴奋。
李震岳心中一定,继续追问:“太好了。你对她家里的情况了解吗?”
“她家就她一个独生女。她爸可厉害了,听说是留过洋的医学博士!不过……”王荣杰顿了顿,好奇地打量着李震岳,“李教练,您打听这么仔细,是……准备追求丁秋楠姐吗?”
李震岳看着眼前机灵的小伙子,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坦然点了点头:“是有这个打算。”
他随即转向周涛:“周涛,这小子能不能借我用两天?帮我熟悉下情况。”
周涛爽快答应:“没问题!王荣杰,听见没?这两天你就跟着李教练,机灵点!顺便让李教练指点你两手,够你受用无穷的!”
王荣杰喜出望外,挺起胸膛保证:“李教练,您放心!跑腿、打探消息我在行!您随便吩咐!保管帮您把事情办得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