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睡觉,小妹和小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说什么也要挨着刚刚醒来的大哥睡。
最后还是母亲王等孩子们都睡熟了,才轻手轻脚地把蜷缩在李震岳怀里的小闺女抱到自己那边,又把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儿子李震川拖拽到他爹李铁的身旁。
土炕不算宽敞,挤着五口人,翻身都带着小心翼翼的默契。
这一夜,李震岳睡得并不安稳。那些光怪陆离的噩梦再次纠缠上来,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轮番上演:校门口那个拄着军刀、眼神凶戾的日本退役兵;街头为了一包花生米就下死手,用枪托将他砸得头破血流的兵痞;还有最后在洪水中,那个拼命向他游来、脸上写满不甘与痛苦的年轻消防员……几个不同时空的影像交错重叠,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传来隐约的响动,李震岳便醒了。
虽然身上还有些乏力,但感觉比昨天好了不少,至少脑袋不再像灌了铅那样沉重。
身边的小弟李震川也揉着眼睛坐起来,迷迷糊糊地嚷着要尿尿。
穿上那身厚重、打着补丁的棉衣,李震岳领着弟弟出了屋门
。一股初冬清晨的寒气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激灵。他们住的这座四合院已经有些年头了,青砖斑驳,屋檐下结着蛛网,几户人家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和隔夜生活气息混合的味道。
跟着弟弟穿过不算宽敞的院子,又沿着胡同走了几十步,来到了路口那个用红砖粗糙垒砌的公共厕所。
还没走近,一股浓烈刺鼻的氨气味就先飘了过来。厕所门口已经排了十几号老少爷们,一个个缩着脖子,揣着袖子,在寒风中跺着脚,脸上带着相似的急切与忍耐。
“哟,震岳?你醒了?”一个长着典型鞋拔子脸,看着约莫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注意到他,咧着嘴打招呼,露出一口不算整齐的牙。
李震岳愣了一下,搜寻着原主模糊的记忆,含糊地应道:“啊……好了。”
小弟震川在一旁快嘴补充:“大茂哥,你也来上厕所啊?”
被称为“大茂哥”的鞋拔子脸小子嘿嘿一笑,没接话,反而带着点促狭地问:“震岳,咋样,那枪托挨得疼不疼?”
他话音刚落,排在前面一个身材壮实、背对着他们的男人闻声转过头来。
那人看着有三十岁上下,方脸盘,皮肤黝黑,但不知怎的,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憨直气,甚至有点……幼稚。
“能不疼吗?我以前挨了胳膊肘一下,疼的四五天没敢抬手。“
“傻柱哥,我哥当时流了好多血呢?”震川抢着回答,小脸上满是“我哥可受了大罪”的认真。
“傻柱”?“大茂”?
这两个极具标志性的名字像两道闪电劈进李震岳的脑海,瞬间驱散了不少迷雾!他原本只是猜测,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了——这里,就是他前世有所耳闻的那个“禽满四合院”!一个汇聚了各路“牛鬼蛇神”、鸡毛蒜皮与算计争斗从不间断的“风水宝地”。
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不敢显露太多。
李震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勉强的笑:“睡了几天,总算缓过点劲来了。”
“那帮遭瘟的兵痞,真他妈不是玩意儿!”傻柱啐了一口,愤愤不平地接话,“隔壁院老张家的驴,就拉车的那头,都被他们硬生生牵走了,就剩下个光秃秃的车架子扔在那儿。老张气得当场就厥过去了,现在还在炕上躺着呢,怕是够呛!”
旁边一个排队的街坊叹气道:“还能为啥?牵回去改善伙食了呗!这兵荒马乱的……”
“谁说不是呢!这世道……”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诉说起乱兵带来的苦楚,小小的厕所门口,倒成了信息交流和情绪宣泄的场所。
好不容易排到了,进去解决完生理需求。那厕所里面的环境更是难以形容,饶是李震岳有了心理准备,也被熏得够呛。
走出来,深吸一口外面冰冷的空气,他感觉早上母亲准备的那碗稀粥都在胃里翻腾,半点食欲也无了。
此刻,他无比怀念起前世那个干净、明亮、一按按钮就能冲走一切污秽的抽水马桶。
李震岳猛地一拍自己脑门,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引得旁边的小弟疑惑地抬头看他。
“哥,你咋了?头疼啊?”
“没事,有点迷糊。”李震岳敷衍道,心里却已是惊涛骇浪。
禽满四合院! 这地方他可太“熟悉”了!
前世他虽然没正儿八经看过那部电视剧,但网络上关于它的衍生小说、段子那可是铺天盖地,想躲都躲不开!什么贾张氏、傻柱、二大爷、……一个个“鼎鼎大名”的角色名字在他脑海里翻滚。
合着自己是没穿成主角,倒成了这“禽兽窝”里的背景板之一?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朝中院那边望了望。
秦淮茹……印象里那个搅动风云的寡妇,现在应该还是个没嫁过来的姑娘吧?不知道是不是真像一些小说里写的,年轻时候颇有几分“十三姨”的清丽模样?
唉!他随即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就算人家真是天仙下凡,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自己现在这具身体才十一岁,毛都没长齐,想这些纯属多余。
穿越的时机也太不凑巧了!
心里胡思乱想着,他跟着弟弟走到中院的水龙头前排队打水。
四合院就这点不方便,几十户人家共用这么几个水龙头,早上和傍晚总是最拥挤的时候。他看着院里来来往往的人,无论认识不认识,一律微微点头,含糊地应付着“您早”、“还好”、“刚起”,生怕多说多错,暴露了自己这壳子里换了人的事实。
到了中午,家里难得飘出一点油腥味。母亲一边摆弄着碗筷,一边带着几分喜色说道:“他爹,听前院老刘说,你们厂里好像有信儿了,说过些天就要复工了!”
李铁正闷头卷烟,闻言动作顿了顿,脸上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嗯,是听到点风声。街道上也通知了,学校也准备复课了,估摸着就这几天的事。”
复工?复课?李震岳心里一动。这大概是局势稳定下来的标志了。
下午,他在家里那口旧木箱里翻找了一阵,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书包——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几本边角卷曲、封面磨损严重的课本。他拿起一本封面上写着“国语”第五册的教材,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深吸一口气,翻开来。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结构复杂的繁体字!
“国语”、“历史”、“算术”……
他这个习惯了简体字和电子阅读的现代人,看着这些笔画繁复的方块字,只觉得眼前发花,脑袋发胀。一篇不算长的课文,里面就有好几个字不认识,连蒙带猜才能读个大概。这要是去上学,岂不是瞬间露馅?高小五年级,在这个年代也算是个“小知识分子”了,可他现在跟不会写字的文盲也差不了太多。
一股无力感瞬间涌了上来。他颓然地把课本合上,靠在冰凉的墙壁上。
完了,这下真是欲哭无泪。 前世好歹是个工程师,数理化底子还在,可这繁体字和这个时代特定的知识,真是要了他的亲命了。
还能怎么办呢?
他看着窗外院子,叹了口气。
既然来了,就只能咬着牙,一步步适应了。
从认这些“天书”一样的繁体字开始,入乡随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