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寂静的山林仅有各种野物的嚎叫咆哮，肆意宣泄着作为主人翁的悠闲，但随着几万人涌入黑压压的密林中喧哗，它们却都悄无声息起来。
仿佛被闯入家园的人见匪徒强悍，惊的躲起来一样。
云澈跟着陆老太夹杂在流民兵的队伍里，感觉漫山遍野到处是人，却又到处都显不出来。
大约只有到了这一刻，才能知道连云峰有多大。
“天色不早了，大娘说的洞还有多久到？”
李大驴隔着人开口询问，心里有些焦急。
他也是怕的。
流民兵里有山外大军的眼线，也有不少军中的铁杆儿带领着流民进行磨炼，他这一小队人要是碰见百余人的或者人数更多的队伍，就只能并进去。
等出了山再想脱队就难了。
“这狗日的心狠，连冬衣也没发一件，倒白白折损了不少弟兄。”
思及山外军营的吴襄，李大驴又忍不住暗暗唾骂。
“快到了，本不用走这么久的。”
陆老太被他们裹挟着东躲西躲，心情也不太好，但还是得忍着。
又走了一刻钟左右，云澈感觉周围有些眼熟，往山下看了一眼，顿时确定了方位，知道到地方了。
正喘气打算指示着众人小心穿过去的陆老太忽然一怔，看到洞口场景，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洞口那里探出的眼睛与陆老太对视后飞快一缩，再也不敢冒头。
陆老太家这处山洞隐蔽，又费了心思用盆栽种小树遮挡，即便这四周到处是杂乱的脚印，也没有往里去的，里面的雪地依旧干净。
可她到了目的地，又不知道要怎么把人领走了。
因为里面十有八九是她那个“好妯娌”的儿媳妇和孙女。
她家索要粮食不成，见自己家走了，就来占了自己家的山洞，但这种时候转移位置有风险，以她家的德行，肯定是让女人转移。
“大娘，是到了吧？”
陆老太停歇时的神色变化没有逃脱李大驴的眼睛，他也注意到小树丛后那方石壁，和地面上整齐的雪。
“到了……”
陆老太叹息一声，没有再想办法拖延。
也没处拖延了。
里面的人什么下场与她无关，只是要想办法遮掩住自家儿媳妇，省得被妯娌家的人拖下水。
“不过，我看里面好像有人进去了，这原先是我家的山洞，我先去跟她们分说分说。”
虽说听天由命，陆老太还是得尽尽人事。
“把人叫出来，在洞外即可，大娘请放心，我们是真心入伙，不会动你们女人的。”
李大驴观察过四周，确定这里是一处看似敞亮却暗藏隐蔽的所在，也就不急了，只是不肯让陆老太一个人进去。
不是怕她里应外合打埋伏，而是怕她被里面的人误会给伤了，影响他们入伙。
“那……行吧，阿澈，你在这儿等我。”
陆老太依照先前说好的，管儿媳妇叫娘家弟弟的名字。
被短暂恢复真名的云澈应了一声，依旧站在人群里。
他倒是挺想让这群流民兵把陆四婶家好好教训一顿，他们本来在这个山洞待的好好的，要不是这门破亲戚仗着人多想趁火打劫，也不至于摸黑搬家。
路上还碰见什么灵异事件……
想起费劲爬树那晚，他就后怕。
本以为威胁自己的是人和野兽，结果后来别人告诉你：别怕，那不是人也不是野兽，是鬼……
陆老太上前几步小声唤出洞里的人，从身形看明显是个妇人，两人嘀咕一会儿，那人往四周看了看，只能无奈地退了回去。
“走吧，她们自己待一个洞室，还请各位好汉不要打扰她们。”
李大驴跟着靠近，大致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内容，也不疑有他，招呼弟兄们进洞，一半守洞口，一半往里走。
“窝草，怎么这么骚？”
“这是拉洞里了吧？”
“跟前面那带孩子的娘们儿一样……”
陆家的这个大山洞通风不错，但显然陆四婶家搬过来的妇人不讲究，在洞里拉了也不收拾出去，全指着通风和低温压制骚臭味。
所以从外面一进来，流民兵们就开始小声嘀咕，又因为洞里说话有回音他们嗓门儿大，小声嘀咕也异常清晰。
陆老太听着也是一阵恼火。
她家这洞本来干干净净，偏老四家过来给糟蹋了，真恨不得让这些流寇把她们杀了扔进最里面的深洞里，山神老爷自有裁决。
气归气，这个念头也就是一闪而逝。
老四家的事有秋后算账的时候，早晚弄服他们！
有小儿子撑腰，陆老太心气儿十足，她紧紧抓着儿媳妇的衣服，帮这些人张罗起生火做饭的事。
因为之前送的豆子粮食铁锅人家没用，专门留到傍晚这顿吃呢。
“小兄弟先吃吧，看你这细皮嫩肉的，在家里也没吃过苦，大娘肯定最心疼你了。”
煮熟的豆饭圆滚滚的，李大驴粗糙干裂的大手递过来一碗饭，笑吟吟地看着云澈，他旁边的人也盛出一碗递给了陆老太。
云澈扫了他一眼，只觉这人心思极重。
索性接过来倒回锅里，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细白的粉末当着他们的面撒了进去。
“还没加盐，搅匀了再吃，我和我娘先吃，再给那边布帘送两碗。”
一锅没滋没味的豆饭加了盐，散发出的清香让洞里所有人的肚子开始咕噜噜叫唤。
李大驴没有被拆穿的心思的尴尬，只是笑着静静看他动作，直到云澈跟陆老太都吃了，被隔开的陆四婶家几人也吃了。
他才招呼兄弟们接着煮豆子，还厚着脸皮来问有没有盐。
“没有，只剩两包砒霜了，大家凑合吃吧。”
云澈玩笑着又掏了个布包，这里装的盐更多些。
陆老太听着自家儿媳大大咧咧跟这个流民头头心里七上八下，生怕被对方看出是个姑娘。
但是完全不理睬也不像回事，于是她也找了话头加入，尽量少让儿媳妇说话。
这么憋着劲说话，肯定嗓子疼。
双方有沟通的意愿，又同处一个洞里避风寒，就着洞外的喊杀声，用陆四婶家积累的柴火取暖，竟聊的越来越融洽。
李大驴还半真半假地拜了陆老太做干娘，跟云澈一口一个兄弟。
但随着洞外的喊杀声越来越弱，洞里的气氛也慢慢安静下来。
柴，也烧的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