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昏迷的第三日,京城上空铅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往日喧嚣的街市沉寂了许多,连贩夫走卒的叫卖声都透着小心翼翼。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暗地里蔓延。宫门依旧紧闭,任何试图打探消息的行为都会招致东宫侍卫毫不留情的驱逐甚至扣押。
宸王府,彻底成了一座被无形锁链困住的孤岛。
府外围观的“百姓”数量翻了几番,那些看似闲散的目光背后,是毫不掩饰的监视与恶意。所有试图出入王府的人员,哪怕是采买日常用度的仆役,都会受到东宫属官的严密盘查和刁难,送进府的物资被翻检得一片狼藉,美其名曰“查验是否有不利于王爷静养的禁忌之物”。王府与外界联系的渠道,几乎被完全切断。
“王爷,府中存粮……最多再支撑五日。”王府长史面带忧色,向坐在书房中,面色沉静得可怕的萧景辞禀报。
萧景辞指尖敲击着扶手,没有说话。断粮,这是最直接、也最卑劣的施压手段。太子甚至无需动用刀兵,只需这样慢慢围困,便能将他们耗死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
“京畿大营那边呢?”他问的是周闯。
周闯脸色铁青,摇了摇头:“我们的人传不出消息。东宫以‘防备变故’为由,已强行接管了京畿各营的日常调度,几位与我们交好的将领都被以各种名义暂时看管起来了。”太子的动作比他们预想的更快、更狠,显然蓄谋已久。
书房内一片死寂。外援被断,内无粮草,真正成了瓮中之鳖。
“赵霆那边可有消息?”陆云姝出声问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萧景辞摇头,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最后一次传讯是昨日,追踪药粉起了作用,指向城南方向,但具体位置尚未确定。之后……便再无消息传来。”赵霆及其带领的暗卫,此刻恐怕也正身处险境。
希望渺茫,前路似乎已被堵死。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韩嬷嬷惊慌的阻拦声和一道尖锐傲慢的呵斥。
“让开!咱家奉太子殿下谕令,前来探望宸王殿下!尔等敢阻拦?”
书房门被粗暴地推开,一名身着东宫内侍总管服色、面白无须、眉眼间满是倨傲的中年太监,带着两名小黄门,无视阻拦,径直闯了进来。正是太子身边最得用的心腹,高公公。
他目光扫过书房内的萧景辞与陆云姝,皮笑肉不笑地躬身行礼:“奴才高世德,参见宸王殿下,王妃娘娘。”
萧景辞端坐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进来的只是一只苍蝇。
高公公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但很快又被虚假的笑容掩盖:“殿下,太子爷听闻您重伤未愈,又被府中琐事烦扰,心中十分挂念。特命奴才前来,一则探望,二则……”他拖长了音调,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帛,“传达陛下……哦不,是太子殿下代陛下颁发的旨意。”
他刻意强调“太子殿下代陛下”,其心可诛。
“念。”萧景辞终于开口,声音淡漠,听不出情绪。
高公公展开绢帛,尖着嗓子念道:“太子令:朕躬违和,静养期间,着太子景宸监国,总揽朝政。宸王景辞,身负重伤,宜在府中静心调养,无令不得出府,以免劳顿伤身,亦免外间流言纷扰,动摇国本。钦此。”
念罢,他合上绢帛,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得意笑容:“王爷,接令吧。太子殿下这也是为了您好,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啊。”
这道命令,等同于正式将萧景辞软禁!彻底剥夺了他走出王府、干预朝政的可能!
周闯和长史等人气得浑身发抖,双目喷火,却敢怒不敢言。
陆云姝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甲陷入掌心。太子这是要一步步剪除萧景辞所有的羽翼,将他困死在此。
萧景辞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冰的利剑,直刺高公公。他没有去看那卷绢帛,只是冷冷地吐出三个字:“知道了。”
高公公被他那眼神看得心底发寒,强撑着气势,将绢帛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干笑两声道:“既然王爷接令了,那奴才就告退了。哦,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目光转向陆云姝,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探究,“太子妃娘娘也十分挂念王妃,听闻王妃精通医术,如今陛下龙体欠安,太医们束手无策,娘娘想着,是否请王妃入宫,一同为陛下参详参详?”
让陆云姝入宫?这无异于羊入虎口!一旦入宫,生死便完全掌控在太子妃手中!
“不劳太子妃挂心。”萧景辞声音陡寒,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王妃需照料本王伤势,分身乏术。宫中有太医和玄玑真人足矣。”
高公公碰了个钉子,脸色阴沉下来,阴阳怪气道:“王爷既然如此说,那奴才便如实回禀太子妃了。只是……陛下龙体关乎国运,若因某些人藏私而延误了病情,这责任……只怕谁也担待不起啊!”他语带威胁,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书房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太子的逼迫,一步紧似一步。
“王爷,难道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周闯忍不住低吼,满脸不甘。
萧景辞没有回答,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被高墙切割开的一方灰蒙天空。困兽犹斗,他萧景辞,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他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地看向陆云姝:“云姝,你之前说,能感应龙脉状态。如今在府中,可能感知到龙脉有何异常?”
陆云姝闻言,立刻凝神静气,将心神沉入体内,努力去沟通怀中玉佩,感应那冥冥中的联系。片刻后,她睁开眼,脸色凝重:“龙脉的气息……比我们刚回京时更加晦暗、滞涩!仿佛被一层更厚的污浊之气笼罩,而且……其衰败的速度,似乎在加快!”她甚至能隐隐感觉到龙脉传来的、一种极其微弱的痛苦悸动。
“加快……”萧景辞眼中寒光爆射,“是因为父皇昏迷,国本动摇?还是因为……他们加快了侵蚀的步伐?”他更倾向于后者!玄玑和太子,定然是趁着皇帝昏迷、无人制约的机会,在疯狂地进行着某种仪式,加速对龙脉的破坏!
必须阻止他们!必须尽快找到证据!
可是,出路在哪里?府外是铜墙铁壁,府内粮草将尽……
就在这山穷水尽之际,陆云姝忽然目光一凝,落在了窗台边一盆看似寻常的、用以观赏的南天竹上。那青翠的叶片背面,不知何时,竟沾染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的……灰黑色粉末!
她快步走过去,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将那点粉末刮下,放在鼻尖轻嗅。
是那种追踪药粉的气味!混杂着……一丝极其淡薄的、属于那老妪身上沾染的、炼制血魄晶的邪异气息!
赵霆!他一定在附近!并且用这种方法,传递了消息!
陆云姝猛地抬头,看向萧景辞,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赵霆有消息了!他就在府外!这粉末,是他留下的标记!”
绝境之中,终于看到了一丝缝隙!
萧景辞精神一振,立刻下令:“周闯,想办法,在不引起外面那些眼睛注意的情况下,接应赵霆入府!”
“是!”
困兽之斗,尚未结束。这看似密不透风的囚笼,终究被他们撕开了一道微光渗入的裂口。而这道裂口,或许将成为撬动整个危局的关键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