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京城上空厚重的阴云,洒在宸王府沉寂数月的朱门金钉上。然而今日,这份沉寂被一种无形却磅礴的气势悍然打破。
府门洞开,两列玄甲亲卫鱼贯而出,分列两侧,甲胄森然,腰佩横刀,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刚从尸山血雨中淬炼出的凛冽煞气,与京城巡防营那些养尊处优的兵士截然不同。他们沉默地站立,如同一道冰冷的铁壁,将周遭一切窥探与喧嚣都隔绝在外,空气仿佛都因这肃杀而凝滞。
街道远处,早已聚集了不少闻讯而来的官员、百姓,以及各府眼线。人人翘首以盼,窃窃私语,目光复杂地投向那扇开启的府门。宸王萧景辞,这位在北疆杀得狄人闻风丧胆、功高震主却又因重伤而传闻命不久矣的铁血亲王,竟真的活着回到了京城!而且,是以如此强势的姿态!
辰时正,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出现在府门之内。
萧景辞未着亲王常服,依旧是一身玄色暗纹劲装,外罩墨色大氅,边缘以银线绣着简单的云纹。他脸色仍带着一丝失血后的苍白,眉宇间亦有挥之不去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却锐利如初,甚至比离京前更添了几分内敛的锋芒与冰寒。他步伐沉稳,一步步踏出府门,阳光落在他肩头,仿佛为他周身那冷硬的气场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令人不敢直视。
他没有乘坐亲王规制的车辇,甚至没有骑马。他就这样,在百名玄甲亲卫的簇拥下,步行而出。目标明确——皇宫,太极殿,早朝!
这一举动,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步行上朝?这在等级森严的京城,尤其是对一位刚刚历经血战、重伤初愈的亲王而言,几乎可以说是“失仪”!但此刻,无人敢质疑这份“失仪”,所有人感受到的,只有那扑面而来的、毫不掩饰的强势与宣告!
他萧景辞,回来了。带着北疆未散的血腥气,带着一身未愈的伤疤,也带着足以撼动朝堂的功勋与……问罪的底气!
队伍沉默地行进在通往皇城的御街上,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整齐而沉重的回响,如同战鼓擂在每个人的心头。沿途百姓纷纷避让,敬畏地跪伏在地。官员的车驾见到这支队伍,也慌忙让开道路,车内的官员透过帘缝,窥见那道玄色身影,无不面色骤变,心惊胆战。
皇宫,望仙门。
守门的禁卫远远看到这支煞气腾腾的队伍,亦是头皮发麻,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试图按例查验腰牌,阻拦亲卫入宫。
然而,他们尚未靠近,萧景辞冰冷的目光便已扫了过来。没有言语,只是那目光中蕴含的威压与杀意,便让那几名禁卫如坠冰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萧景辞脚步未停,径直穿过望仙门,玄甲亲卫紧随其后,如同一股黑色的铁流,无视一切规则,悍然涌入这帝国的心脏。
太极殿前,汉白玉广场宽阔肃穆。文武百官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突然回京的宸王,气氛微妙而紧张。当看到那道玄色身影出现在广场尽头时,所有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无数道目光,惊愕、探究、忌惮、恐惧,齐刷刷地聚焦在萧景辞身上。
他无视所有目光,步伐依旧沉稳,一步步踏上丹陛,走向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金銮殿。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玉阶上,带着一种孤峭而决绝的意味。
殿内,钟磬声悠扬响起,早朝开始。
皇帝萧琰端坐于龙椅之上,面容比数月前显得更为苍老和疲惫,眼神浑浊,带着一种被酒色和丹药掏空后的虚浮。太子萧景宸侍立在一旁,面色平静,眼底却深藏着阴鸷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而就在龙椅之侧,稍低一些的位置,竟设了一席,端坐着一位身着紫色八卦道袍、手持拂尘、仙风道骨的老者——正是如今圣眷正浓的玄玑真人!他微阖双目,仿佛超然物外,但偶尔开阖的眼缝中,却泄露出精于算计的冷光。
这一幕,让许多忠于皇室正统的老臣暗自皱眉。
“臣,萧景辞,参见陛下。”萧景辞步入大殿,于御阶之下站定,拱手行礼。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大殿的每个角落,带着一股金铁交鸣般的质感。
整个太极殿,瞬间落针可闻。
皇帝萧琰看着阶下这个儿子,看着他苍白却坚毅的面容,看着他身上那挥之不去的风霜与血气,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忌惮,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愠怒。他尚未开口,一旁的太子却抢先一步,带着关切的口吻道:
“七弟!你重伤未愈,不在府中好生将养,何以如此匆忙上朝?若是牵动伤势,岂不令父皇与为兄担忧?”他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是在提醒众人,萧景辞是“带伤之身”,不宜参与朝政,更暗指他此举不合礼数。
萧景辞抬眸,目光平静地扫过太子,最后落在龙椅之上的皇帝身上,并未理会太子的惺惺作态,直接开口道:“臣,北疆主帅萧景辞,今日回京,特向陛下复命。”
他微微一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沙场特有的惨烈与铿锵:“北疆一役,我军将士浴血奋战,于黑风峪狙敌成功,斩敌首八千,北狄先锋大将兀术哈授首!此战,扬我大齐国威,暂保北境安宁!然,我军亦伤亡惨重,无数忠魂埋骨他乡!此乃臣,与北疆数十万将士,交付于陛下、于朝廷的答卷!”
他声音朗朗,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众人心上。那血腥的功绩,那沉重的牺牲,被他以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方式,摊开在这金銮殿上!
太子脸色微变,袖中的拳头悄然握紧。玄玑真人也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幽深地看向萧景辞。
皇帝萧琰眉头紧蹙,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宸王……与北疆将士,辛苦了。朕,已知晓。”
“陛下!”萧景辞却并未就此罢休,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直射御座,“臣在北疆浴血搏杀,却闻朝中有人构陷忠良,动摇国本!镇北侯苏擎,一生戎马,忠心耿耿,何以一夜之间,竟成了通敌叛国之徒?臣,不解!恳请陛下,明察秋毫,还忠臣以清白,肃清朝纲,以安边关将士之心!”
他终于,图穷匕见!直接将矛头指向了镇北侯一案,也等同于,向太子一系,发出了最直接的挑战!
大殿之内,瞬间哗然!
太子脸色铁青,厉声道:“七弟!镇北侯一案,证据确凿,自有三司会审,父皇圣心独断!你久不在京,岂可妄加置喙!”
“证据确凿?”萧景辞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转向太子,“敢问太子殿下,是何等确凿证据,能让一位战功赫赫、与国同休的侯爷,一夜之间沦为阶下之囚?是那些来历不明的书信?还是那枚可能被仿造的私印?若仅凭此等捕风捉影之物便可定案,那我大齐律法,威严何在?边关将士,如何能心无旁骛,为国效死?!”
他言辞犀利,句句诛心,丝毫不给太子留情面。
“你!”太子气得浑身发抖,一时语塞。
就在这时,那一直沉默的玄玑真人,忽然轻挥拂尘,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声音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透着玄机:“无量天尊……宸王殿下杀伐之气过重,恐伤及自身福报,亦不利于陛下清修。镇北侯一案,陛下自有圣裁。殿下重伤初愈,还是应以休养为上,莫要因一时意气,牵动旧疾,徒惹陛下忧心啊。”
他将话题轻飘飘地引向了“杀伐过重”、“牵动旧疾”,试图以关心和玄理,化解萧景辞带来的凌厉攻势。
萧景辞目光转向玄玑,眼底是一片冰封的寒潭,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真人所言极是。本王确实杀伐过重,所杀皆为犯我疆土、屠我百姓之狄寇!至于旧疾……”
他猛地抬手,扯开胸前劲装的系带,露出下方缠绕的、隐隐渗出血色的绷带,那狰狞的箭伤轮廓清晰可见!他指着那伤口,声音如同寒冰撞击,响彻整个大殿:
“此伤,乃北狄淬毒弩箭所致!距离心脉,仅一寸之遥!本王拖着此残躯,能站在这里,不是靠什么金丹妙药,清修福报!是靠北疆将士用命换来的战机,是靠本王一点一点从阎王手里挣回来的性命!”
他目光如电,扫过太子,扫过玄玑,最后定格在皇帝脸上,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臣,今日站在这里,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北疆的血,不会白流!忠臣的冤屈,必须昭雪!谁想在这朝堂之上,搬弄是非,构陷忠良,祸乱朝纲,先问过本王,问过北疆数十万把还未归鞘的战刀,答不答应!”
声震屋瓦,气势如虹!
整个太极殿,死一般寂静。所有官员都被这扑面而来的惨烈气息与滔天煞气所震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皇帝萧琰看着阶下那个伤痕累累、却锋芒毕露的儿子,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决绝与质问,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声疲惫的叹息,挥了挥手:“宸王……伤势未愈,情绪激动,情有可原。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他几乎是仓促地结束了这场充满火药味的朝会。
萧景辞站在原地,看着皇帝在内侍搀扶下匆匆离去,看着太子与玄玑真人阴沉着脸退出大殿,他缓缓系好衣襟,掩去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殿中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什么也没说,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太极殿。
阳光洒在他玄色的背影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直的身影。
宸王归来的第一日,便以最悍勇、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向整个京城宣告了他的存在,也将那暗流汹涌的朝堂之争,彻底摆到了明面之上。
风暴,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