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崩过后的峡谷,弥漫着尘土与血腥的混合气味。幸存的侍卫们沉默地清理着现场,将伤者抬到一旁简单救治,将同伴的尸体整齐排列。气氛沉重得如同压在每个人心头的巨石。
陆云姝蜷缩在小马车的角落里,指尖冰凉。萧景辞那道穿透车厢的、冰冷刺骨的目光,如同实质的芒刺,扎在她的背上,让她如坐针毡。她知道,伪装已经被彻底撕破。那个男人不再是高高在上、视她为蝼蚁的掌控者,而是一头被彻底激怒、随时可能暴起噬人的凶兽。
秦烈指挥着众人,声音嘶哑而急促。他显然也察觉到了主子与陆云姝之间那不同寻常的、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目光不时扫过她所在的马车,带着深深的忧虑与戒备。
车队无法在险峻的峡谷中久留,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落脚点。简单收拾后,车队再次启程,速度比之前更快,带着一种逃离险境的仓皇。
萧景辞的马车帘幕始终紧闭,再未掀开。但通过那残契的连线,陆云姝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压抑的、如同暴风雪前夕的冰冷怒意,正在那车厢内不断积聚。他没有立刻发作,或许是因为伤势,或许是因为眼下的处境,但这沉默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令人心悸。
她必须尽快恢复力量,哪怕只是一点点。她不再犹豫,忍着剧痛,全力运转体内那丝异变的龙气。融合了逆鳞死气的龙气,修复能力似乎更强,但过程也更为痛苦,如同用带着冰碴的刀子刮骨疗毒。她咬紧牙关,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将所有的呻吟都死死压在喉咙里。
傍晚时分,车队终于抵达了一处规模稍大的官方驿站。比起之前荒废的木屋,这里显然安全许多,有驿丞和兵卒驻守。
秦烈上前交涉,亮出靖王府的令牌。驿丞诚惶诚恐,立刻安排最好的房间,并命人准备热水饭食。
萧景辞被人用软轿直接抬进了驿站最好的上房,自始至终未曾露面。陆云姝则被安置在离他不远的一间厢房里,门外依旧有侍卫把守,但待遇明显不同——房间干净整洁,甚至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物。
这并非优待,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监视和控制。陆云姝心知肚明。
她简单地清洗了一下,换上衣衫。热水暂时驱散了身体的寒意,却驱不散心底的冰冷。她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仅剩的两支石镞弩箭。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房门被轻轻敲响。
“陆姑娘,”是秦烈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听不出情绪,“王爷请您过去一趟。”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陆云姝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打开房门。
秦烈站在门外,面色沉肃,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侧身让开道路:“姑娘请。”
跟着秦烈穿过回廊,来到萧景辞的房间外。秦烈推开门,却没有进去,只是守在门外,示意陆云姝独自入内。
房间内燃着安神的熏香,试图驱散药味,却更添几分压抑。萧景辞半靠在临窗的软榻上,身上盖着锦被,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白日的死灰,似乎多了一丝微弱的气血。他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一般,但那紧抿的薄唇和微微蹙起的眉头,却泄露着他并未沉睡,而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陆云姝停在离软榻几步远的地方,垂首静立,一言不发。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点流逝,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许久,萧景辞才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如同浸透了寒潭之水,冰冷,深邃,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锐利,直直地落在陆云姝身上。
“你似乎……恢复得不错。”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是中气不足的虚弱,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质感。
陆云姝心头一紧,低声道:“托王爷洪福,勉强保住性命。”
“洪福?”萧景辞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毫无温度的弧度,“本王的洪福,怕是禁不住你这般……折腾。”
他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指尖轻轻敲击着榻沿,发出规律的轻响,每一声都像敲在陆云姝的心上。
“峡谷之中,山崩地裂之时,”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冰锥,“你做了什么?”
该来的质问,终于还是来了。陆云姝知道,此刻任何狡辩都是徒劳。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中不再是往日的惊惧,而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平静:“臣女只是想活下去。”
“活下去?”萧景辞眸光一厉,敲击榻沿的手指蓦地停下,“借助本王的力量?还是……窃取本王的力量?”
“王爷与臣女性命相连,何分彼此?”陆云姝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若非臣女侥幸未死,王爷此刻,恐怕也难安然坐于此地。”
她在提醒他,他们依旧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萧景辞眼底风暴凝聚,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起来。房间内的温度仿佛骤降。
“好一个‘何分彼此’。”他声音冷得能冻结空气,“看来,是本王往日太过仁慈,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微微直起身,尽管动作因伤势而显得有些僵硬,但那迫人的威压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狠狠压向陆云姝。
“你以为,凭借那点小聪明,借助这残契的裂痕,就能摆脱掌控?甚至……反客为主?”他盯着她,一字一句道,“痴心妄想。”
陆云姝在他的威压下微微白了脸色,身体有些摇晃,却倔强地没有后退。她能感受到他强行催动威压时,灵魂层面传来的剧烈痛楚和力量的不稳。他在强撑!
“臣女不敢。”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算计,“臣女只想活命。若王爷无恙,臣女方能苟活。反之亦然。王爷又何必……两败俱伤?”
她在示弱,也在暗示。暗示他们之间这种危险的平衡,暗示他需要她的“配合”来稳定伤势。
萧景辞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微微起伏,显然被她的言辞激怒,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话语中的事实。残契的状态,他体内的伤势,都让他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对她生杀予夺。
这是一种他极其厌恶的、失控的感觉。
“出去。”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戾。
陆云姝没有多言,微微福身,转身退出了房间。
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陆云姝靠在冰冷的廊柱上,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双腿虚软,几乎站立不住。
刚才的对话,看似平静,实则凶险万分。她是在刀尖上跳舞,试探着他的底线,也宣告着自己的“价值”。
博弈,从暗处摆到了明面。
秦烈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体,眼神复杂,最终只是沉默地挥了挥手,示意侍卫送她回房。
回到房间,陆云姝瘫坐在椅子上,许久才平复下狂跳的心脏。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因紧张而掐出的深深印痕。
萧景辞的杀意是真的。但他暂时的妥协,也是真的。
她必须在他恢复更多力量、或者找到其他方法稳定残契之前,尽快找到那条真正的生路。
目光落在袖中的弩箭上,又想起怀中那卷兽皮。
【逆鳞之血,浇灌双契,魂争之刻,方可斩断】。
或许,她该更主动一些了。在这归途的终点到来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