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河滩上的寒气凝成了细白的霜,覆在枯草与卵石上。篝火已彻底熄灭,只余几缕青烟袅袅,很快便被冷风吹散。营地一片死寂,唯有河水永不停歇的流淌声,衬得这寂静愈发压抑。
陆云姝躺在冰冷的毡垫上,浑身如同散架般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内的暗伤。强行触碰并引动那一丝逆鳞龙气的反噬远超她的预估,经脉如同被冰锥刺穿后又灌入了岩浆,冷热交织的痛楚折磨着她的神经。
然而,在这极致的痛苦之下,一种奇异的感觉也在悄然滋生。心口那枚符文不再只是温顺地散发微光,而是多了一丝凛冽的寒意,如同镶嵌了一块万载玄冰。那丝被引入体内的逆鳞龙气并未被同化,而是如同一条细小的毒蛇,盘踞在符文的边缘,冰冷而危险,却也让她的龙气本源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质变——更凝练,更锐利,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掠夺性。
她成功了。虽然代价惨重,但她确实通过那残契的裂痕,从萧景辞那里“窃取”到了一丝力量,并且……活了下来。
这个认知让她在痛苦中感受到一丝冰冷的兴奋。裂痕之隙,果然是险中求存之路!
她小心翼翼地内视,发现那条残契连线在经历了昨晚的剧烈波动后,似乎进入了一种新的、更加脆弱的平衡状态。裂痕依旧存在,但边缘不再那么躁动不安,仿佛双方的力量在某种层面上达成了短暂的妥协。通过裂痕传递过来的,不再是单方面的冰冷威压或濒死痛苦,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带着审视与计算意味的微弱感应。
萧景辞,显然也察觉到了昨晚那异常的波动和最后关头那诡异的“助力”。
天光微亮,营地开始有了动静。侍卫们沉默地收拾行装,准备启程。秦烈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指挥着一切,听起来比昨夜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但似乎也松了口气——靖王殿下,看来是熬过了最危险的一关。
陆云姝被允许走出营帐透气。她裹紧单薄的衣衫,脸色苍白如纸,脚步虚浮,看起来比昨日更加虚弱。但若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她那双总是带着惊惧与顺从的眸子里,深处多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冰雪般的沉静。
萧景辞的主帐帘幕掀开,他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依旧是那身玄色衣袍,衬得脸色愈发惨白,嘴唇没有丝毫血色,连站立似乎都需要倚靠旁人的支撑。他微微佝偻着背,不时发出低沉的咳嗽,每一声咳嗽都仿佛耗尽了力气,显得脆弱不堪。
然而,当他抬起眼,目光扫过营地,最终落在不远处的陆云姝身上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再无昨日的混沌与痛苦,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锐利。
四目相对的瞬间,陆云姝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如同往日般示弱。但这一次,她强迫自己迎上了那道目光,甚至微微挺直了些许脊背——虽然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差点因脱力而摔倒。
萧景辞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深的寒意覆盖。他没有说话,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重新评估一件出现了意料之外变化的物品。
通过残契,陆云姝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带着探究意味的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缓缓扫过她的身体,试图解析她此刻的真实状态。她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气息,将那份新获得的力量死死隐藏,只流露出重伤未愈的虚弱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劫后余生的茫然。
那冰冷的意念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未能发现明显的异常,最终缓缓退去。萧景辞收回目光,在秦烈的搀扶下,走向马车。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但陆云姝知道,无声的博弈,从这一刻已经开始了。他起了疑心,但伤势和残缺的状态让他暂时无法深究。而这,正是她的机会。
车队再次上路。陆云姝依旧被安置在那辆小马车里。与昨日不同,她不再急于探索残契或兽皮,而是开始全力消化和适应体内那丝异变的龙气。过程依旧痛苦,但那丝凛冽的力量如同最锋利的刻刀,虽然带来剧痛,却也更加高效地修复着她破损的经脉,甚至隐隐强化着她的体质。
她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爪牙,等待时机。
午后,车队行经一片地势险要的峡谷。两侧山崖陡峭,怪石嶙峋,是绝佳的伏击之地。秦烈明显加强了戒备,派出的斥候数量增加了一倍。
果然,就在车队行至峡谷中段时,异变再生!
并非预想中的伏兵,而是天灾!
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响骤然传来,整个峡谷都随之剧烈震动!两侧山崖上,无数碎石开始簌簌滚落,由小变大,最后演变成一场骇人的山崩!
“山崩了!保护王爷!”秦烈的嘶吼声在滚石的轰鸣中显得如此微弱。
巨大的石块如同雨点般砸落,马车被砸得砰砰作响,拉车的马匹受惊,嘶鸣着四处狂奔,车队瞬间乱作一团!侍卫们拼命挥舞兵器格挡落石,护着萧景辞的马车向相对安全的崖壁凹陷处躲避。
陆云姝所在的马车也被一块飞石击中车辕,险些倾覆!她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在车壁上,眼前一黑,喉头腥甜。
就在这天地变色的混乱中,她猛地感受到一股极其强烈的、来自萧景辞那边的灵魂震荡!并非是因为落石,而是……他似乎在强行催动某种力量,试图稳定局势或是自保,但这举动显然牵动了他沉重的伤势,引发了龙气与死气的再次冲突!
机会!
陆云姝强忍着眩晕和剧痛,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不再隐藏,猛地将体内那丝已经初步掌控的、带着凛冽寒意的龙气全部调动起来,却不是用来防御落石,而是……再次精准地刺向残契中那条最“饥饿”的裂痕!
这一次,她的目标更加明确——不是胡乱抽取,而是试图在那股冲突爆发的瞬间,强行“分流”一部分即将失控的逆鳞死气!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赌博,如同在火山喷发时去截取岩浆!
轰!
比昨夜更加狂暴的能量顺着裂痕倒灌而入!陆云姝只觉得整个灵魂都要被冻结、撕裂!她死死咬住牙关,凭借着一股顽强的意志,引导着那丝冰冷的死气,与自身异变的龙气艰难地融合、压制!
噗!
她又喷出了一口鲜血,颜色却带着一丝诡异的暗黑。身体冰冷得如同坠入冰窟,皮肤表面甚至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但与此同时,主帐马车那边,萧景辞因强行运功而引发的、那即将失控的暴动,竟然真的被削弱了一丝!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却恰好卡在了某个临界点上,让他得以勉强压下了反噬,没有当场崩溃!
山崩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渐渐平息。峡谷内一片狼藉,数名侍卫被落石砸伤,物资损失惨重。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小马车内陆云姝的异常。
当一切平静下来,秦烈清点人数、救治伤者时,萧景辞那辆马车的帘幕再次被掀开一角。
这一次,他没有看向别处,目光穿透混乱的现场,直直地、毫无偏差地锁定了陆云姝所在的方向。
那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刺骨的杀意,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怒。
他知道了。
他知道刚才那关键的“缓冲”,并非偶然,而是源于这个他视为蝼蚁的女人的又一次“插手”!
陆云姝隔着车窗,感受到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心脏骤然缩紧。她迅速低下头,伪装成惊魂未定的模样,身体却因那冰冷的杀意而微微颤抖。
博弈的棋盘已经摆开。她亮出了隐藏的匕首,而猛兽,也彻底露出了獠牙。
归途,注定不会再平静。这场在残契裂缝间进行的危险舞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