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石门隔绝了外界森然的皇权威压,却隔绝不了石室内令人窒息的死寂。冰冷的石壁,幽暗的灯火,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血腥、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源自地底的沉重气息。地上那滩已经冷却、却依旧散发着微弱灼热感的金红血迹,如同一个狰狞的烙印,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帝阙对峙与灵魂反噬的惨烈。
陆云姝依旧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如同被遗弃在寒风中的蝶蛹。苍白如纸的脸上,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重的阴影,干裂的唇瓣毫无血色。她的呼吸微弱,每一次艰难的起伏都牵扯着心口深处撕裂般的剧痛。然而,就在这濒临彻底消散的死寂之下,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带着大地般厚重温暖的奇异力量,正如同地底深处最坚韧的根须,缓慢而执着地修复着她破碎的心脉,滋养着她枯竭的神魂。
李时珍早已累得几近虚脱,被王府侍卫半搀半架地带下去“休息”了。此刻守在石榻旁的,换成了一个面容清秀、眼神却异常沉静的王府侍女,名叫青黛。她动作轻柔地为陆云姝擦拭额角的冷汗,更换额头上用来降温的湿巾,眼神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仿佛在照料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稀世琉璃。
秦烈依旧如同最忠诚的磐石,矗立在石室门口。玄甲幽暗,手按刀柄,鹰难般的目光穿透昏暗,牢牢锁定着石室内的陆云姝和侍女青黛,更将感知扩散至门外幽深的通道。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无声的禁令,隔绝着任何可能的窥探与惊扰。王爷那句“寸步不离”的命令,如同烙印刻在他的骨血之中。
石室深处,那扇通往王府内部的暗门紧闭着。门后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萧景辞负手立于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前。案上摊开着一幅巨大的帝都堪舆图,山川河流、宫阙坊市描绘得纤毫毕现。然而,他的目光并未落在图纸之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正死死盯着自己摊开的左手掌心。
掌心正中,那道因龙脉灼伤和强行捏拳而留下的、细小的伤口边缘,正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渗出一丝带着淡淡金芒的血迹!
这血迹极其细微,若非他目力惊人,几乎难以察觉。但就是这一丝带着金芒的血,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之上!
同伤……同血……
方才帝阙对峙时,陆云姝意识深处那剧烈的灵魂悸动,如同无形的钢针,狠狠刺穿他掌心的剧痛感,此刻仍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而此刻,掌心这丝带着金芒的血迹,更是将那个疯狂而匪夷所思的念头——灵魂血契——以一种冰冷而诡异的方式,呈现在他眼前!
“啪!”
萧景辞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发出轻微的爆响!掌心那点微弱的刺痛感瞬间加剧,仿佛在无声地抗议着他的粗暴。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暴戾、屈辱、被绝对力量束缚的冰冷愤怒,以及一种更深沉、更幽暗的占有欲,如同毒藤般疯狂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萧景辞,纵横北境,手握生杀,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感知,竟会与一个女人的生死痛苦如此诡异地捆绑在一起?!这该死的龙脉!这该死的血契!
“王爷。” 秦烈低沉的声音透过厚重的暗门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李院判已安置妥当。沈清漪被关押在府内地牢最深处,由‘玄甲卫’亲自看守,已按王爷吩咐,断绝一切饮食,只给清水。另外……” 他顿了顿,“陛下回宫后,紫宸殿方向……有异动。张德全调动了‘影龙卫’。”
影龙卫!皇帝手中最神秘、最锋利的暗刃!只听从皇帝一人号令,行踪诡秘,手段狠绝!
萧景辞的瞳孔骤然收缩!皇帝果然不会善罢甘休!三日期限是明面上的通牒,暗地里的绞杀已经开始!调动影龙卫,意味着皇帝不仅对陆云姝势在必得,更对他这个儿子……起了真正的杀心!
“知道了。” 萧景辞的声音冰冷如铁,听不出丝毫波澜。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目光再次落在掌心那道细微的伤口上,那丝带着金芒的血迹似乎因他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亮了一瞬?他眼中掠过一道极其隐晦的、近乎疯狂的幽光。
“看好地牢。沈清漪……本王要她活着,但……生不如死。”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至于影龙卫……让他们来。本王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刀快,还是本王的‘玄甲卫’更利!” 杀意如同实质的寒霜,瞬间弥漫了整个书房。
“是!” 秦烈沉声领命,门外再次陷入沉寂。
书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萧景辞压抑而沉重的呼吸。他烦躁地踱步到书案后,拿起酒壶,想用烈酒压下心头的狂躁和那丝挥之不去的、因血契而生的诡异联系。冰冷的酒液滑入喉咙,带来短暂的灼烧感,却丝毫浇不灭灵魂深处那丝如同蛛网般缠绕的、来自另一个灵魂的痛苦与虚弱。
他猛地将酒壶掼在书案上!琥珀色的酒液溅湿了昂贵的紫檀木桌面。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暗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石室内那个依旧在生死边缘挣扎的脆弱身影。
石室内。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流逝。
陆云姝的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的深潭底部,四周是粘稠的黑暗和无尽的痛苦。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水底的沉船残骸,不时撞击着她脆弱的神经——前世冰冷的毒酒,萧景辞冷酷的眼神;地底深处那庞大巨龙身上缠绕的污秽锁链;沈清漪淬毒的簪尖刺向太子的咽喉……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熔岩,在冰冷的绝望中燃烧!
守护!守护母亲!守护家族!守护那被污染的龙脉!守护……她这条被诅咒的命运!
强烈的恨意与守护的执念,如同两股交织的绳索,死死地拽住她即将彻底沉沦的意识!
“呃……”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无尽痛苦的呻吟,如同濒死幼兽的呜咽,从陆云姝干裂的唇间溢出。她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极其艰难地、缓缓掀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影映入眼帘,带着重影和眩晕。冰冷的石壁,跳跃的灯火,还有一个模糊的、带着关切和紧张的清秀面容。
“小……小姐!您醒了?!” 青黛惊喜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凑近,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她,“您感觉怎么样?渴不渴?奴婢去拿水!”
陆云姝的视线依旧模糊,大脑一片混沌的剧痛。她艰难地转动眼珠,想要看清周围的环境,心口深处那丝微弱的温热似乎感应到她的苏醒,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带来一丝奇异的暖意。
“这……是……哪?”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旧的风箱。
“回小姐,这里是王府秘地。” 青黛连忙回答,声音依旧压得很低,“您受了重伤,是王爷……是王爷命奴婢在此照料您。”
王爷……萧景辞……
这个名字如同冰冷的毒刺,瞬间刺穿了陆云姝混沌的意识!所有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他的囚禁!他的逼迫!那滴射向她嘴唇的血珠!还有……石壁上那金色的血痕!
“呃!” 巨大的屈辱和恨意让她身体猛地一颤,牵动了心口和左臂的伤口,剧痛如同电流般席卷全身!她痛苦地蜷缩起来,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小姐!您别动!伤口还没愈合!” 青黛吓得脸色发白,慌忙按住她没受伤的右臂。
就在陆云姝因剧痛而蜷缩、心绪剧烈波动的刹那——
书房内。
正烦躁踱步的萧景辞,身体猛地一僵!
掌心那道细微的伤口,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尖锐、如同被烧红钢针狠狠刺穿的剧痛!这痛楚如此清晰,如此猛烈,远超之前的任何一次!甚至比他当年在北境被毒箭射穿肩膀时还要痛彻心扉!
“唔!” 他闷哼一声,高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左手猛地捂住心口!不是因为掌心的痛,而是因为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强烈到无法忽视的悸动和……窒息般的痛苦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通过那该死的血契联系,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灵魂!
是她!
她醒了!而且……她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她的恨意!她的屈辱!她的挣扎!如同最强烈的情绪风暴,透过血契的纽带,毫无保留地、狂暴地冲击着他的感知!
萧景辞猛地抬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瞬间变得猩红!暴戾的杀意和一种被强行拖入他人痛苦深渊的狂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内喷发!他死死盯着掌心,那丝带着金芒的血迹,此刻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微弱却清晰的热度!
“该死!” 他低吼一声,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书案上!坚硬的紫檀木桌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留下一个清晰的拳印!这该死的联系!这该死的束缚!
石室内。
陆云姝在剧痛的余波中喘息,意识稍稍清晰了一些。她看着青黛焦急担忧的脸,看着周围冰冷陌生的环境,巨大的危机感和紧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三天!皇帝只给了三天!萧景辞只给了三天!
她必须活下去!必须尽快恢复!必须找到破局的关键!
她不再试图挣扎,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抚上自己冰冷的心口。那里,那丝微弱的温热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顽强地跳动着。
龙脉……
守护……
她闭上眼睛,不再去恨,不再去想那些冰冷的威胁。她将所有残存的意念,所有求生的渴望,所有守护的执念,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无比虔诚地注入心口那丝微弱的热流之中。
温暖……
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温润的暖意,如同春日的阳光,缓缓流淌开来,驱散着四肢百骸的剧痛和冰冷。虽然缓慢,却无比坚定。
书房内。
萧景辞掌心和灵魂深处那撕裂般的剧痛,随着陆云姝心绪的逐渐平复和那温和力量的流转,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只留下掌心那点伤口处持续传来的、微弱却清晰的麻痒感,以及心头那丝挥之不去的、如同蛛网般缠绕的奇异联系感。
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低头看着掌心。那道细小的伤口边缘,渗出的那丝带着金芒的血迹,似乎……比刚才……凝实了一点点?仿佛在缓慢地……生长?
同伤……同愈……
萧景辞的眼神变得无比幽暗复杂。他缓缓抬起那只手,指尖轻轻拂过掌心那点带着金芒的细微伤口。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共鸣感,如同最细的琴弦被拨动,顺着指尖,传递到他的灵魂深处。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穿透了厚重的暗门和石壁,死死“锁定”了石室内那个正在顽强求生的身影。
陆云姝……
你究竟……是什么?
而我们之间……这该死的联系……又是什么?!
石榻上,陆云姝似乎心有所感。她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