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厚重的门扉隔绝了内外的声响,却隔绝不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空气如同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冰冷的石壁上,几点黯淡的金色血痕如同凝固的泪滴,在幽暗灯火的映照下,散发着妖异而微弱的光芒,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触及灵魂的惨烈反噬。
陆云姝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被遗弃的破碎玩偶。苍白如纸的脸上,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重的阴影,干裂的唇瓣毫无血色。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每一次轻微的起伏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维系着最后一点生机的细线,随时都会彻底绷断。然而,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死寂之下,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大地般厚重温暖的金色暖流,如同地底深处涌出的温泉,正缓慢而坚定地从她心口深处流淌出来,无声地滋养着她破碎的心脉和撕裂的神魂,对抗着那深入骨髓的虚弱与死寂。
李时珍跪伏在她身旁,布满皱纹的手依旧搭在她的腕脉上,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生机正在极其缓慢地复苏。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撼与难以置信,口中喃喃着旁人难以听清的“神迹”、“天佑”之类的词语。汗水浸透了他的官袍,但他丝毫不敢懈怠,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用银针引导着她体内那股奇异的生机流转,试图加速那缓慢的修复过程。每一次下针,他都屏住呼吸,如同在触碰一件随时会碎裂的稀世珍宝。
秦烈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矗立在石室门口。他玄甲森然,手按刀柄,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牢牢锁定着地上气息奄奄的陆云姝,以及她身边那个同样紧张到极点的老太医。他宽阔的后背挺得笔直,如同一堵沉默而坚不可摧的墙,将石室内外彻底隔绝。王爷的命令犹在耳畔——“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这命令,如同烙铁般刻在他的骨子里。他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机构,扩散至门外幽深的通道,捕捉着任何一丝细微的异动。空气里弥漫的冰冷、血腥、药味混合着石壁的潮湿气息,都无法掩盖他此刻高度戒备下散发出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锋锐气息。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煎熬中缓慢流淌。每一刻,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突然!
秦烈按在刀柄上的手猛地一紧!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他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眸,瞳孔骤然收缩成危险的针芒!
通道深处,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一两个人的脚步声,而是……大队人马整齐划一、带着沉重压迫感的行进之声!如同闷雷滚过地底!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的心骨之上!浓烈而凝重的皇权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幽深的通道,狠狠撞在紧闭的石门之上!
来了!而且……是皇帝亲临!
秦烈的心猛地沉入谷底!他瞬间判断出来者的身份!除了当今天子,谁还能在这深宫禁地调动如此规模的侍卫,散发出如此恐怖的威压?!
“砰!砰!砰!”
沉重的、带着绝对命令意味的砸门声,如同催命的战鼓,骤然在石门外响起!震得厚重的石门都微微颤动,灰尘簌簌落下!
“开门!圣驾亲临!宁王萧景辞速速接驾!”
一个尖细高亢、充满了皇权威严的声音穿透石门,清晰地传了进来!正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张德全!
石室内,李时珍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中的银针差点掉落在地!他惊恐地看向门口,又看看地上昏迷不醒的陆云姝,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烈眼神冰冷如寒铁,没有丝毫动摇。他深吸一口气,如同即将迎接惊涛骇浪的礁石,对着门外沉声回应,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军人特有的刻板与不容置疑:“王爷有令!此间重地,无王爷手谕,任何人不得擅入!请陛下稍候,容属下通禀王爷!” 他将“王爷有令”和“任何人”咬得极重,寸步不让!
“放肆!” 张德全尖利的声音带着被冒犯的震怒,“宁王何在?!陛下亲临,竟敢闭门不见?!尔等是要抗旨吗?!速速开门!否则……” 门外侍卫铠甲的摩擦声和兵刃出鞘的森然轻响清晰可闻,浓烈的杀意透过石门弥漫进来!
气氛瞬间紧绷到极致!石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吱嘎——”
石室深处,那扇通往王府内部的、更加厚重的暗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
萧景辞高大的身影,如同撕裂阴影的魔神,一步踏了进来。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但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沉凝,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压抑着足以毁天灭地的风暴。他的脸色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暗流——有被惊扰的暴戾,有对皇权威压的冰冷抗拒,但最深处,似乎还隐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清的、因掌心伤口传来的奇异麻痒感而引发的惊疑和烦躁。
他无视了李时珍惊恐的目光和秦烈紧绷的戒备姿态。他的视线,第一时间就落到了依旧蜷缩在地、气息微弱却似乎比之前稳定了一丝的陆云姝身上。当看到她嘴角残留的、已经干涸成暗金色的血迹时,他眼中掠过一道极其隐晦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暗芒。随即,他的目光才转向那被砸得砰砰作响的石门,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
“开门。” 萧景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冰冷命令。
秦烈没有任何犹豫,如同最精密的机器接收到指令,瞬间转身,动作干脆利落地拉开了沉重的石门门栓。
“轰隆——!”
石门被外面的侍卫猛地推开!
刺目的天光瞬间涌入幽暗的石室,晃得人睁不开眼!
门外,景象森然!
数十名身披金甲、手持长戟、气息沉凝肃杀的内廷侍卫,如同冰冷的钢铁雕像,将通道堵得水泄不通!他们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刀,浓烈的煞气混合着皇权的威严,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压力!
在这金甲侍卫拱卫的中心,皇帝萧衍一身明黄龙袍,负手而立。他面容沉静,眼神却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暗、锐利,带着洞悉一切的精明和掌控一切的漠然。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石门打开的瞬间,就穿透了光与暗的交界,精准地、毫无阻碍地落在了石室深处——落在了蜷缩在地、气息奄奄的陆云姝身上!
当看到陆云姝那惨白的脸色、嘴角刺目的金色血迹、以及她身边跪着的、面无人色的李时珍时,皇帝那双古井般的眼眸深处,清晰地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和一丝……被强烈冒犯的怒意!
“宁王,” 皇帝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天之上的雷霆,带着令人骨髓冻结的威压,响彻在寂静的石室,“朕听闻,你将朕派在东宫侍疾的陆氏,强行掳至你府中禁地?更致其重伤濒死?”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刮骨刀,缓缓移向萧景辞,“你……意欲何为?”
每一个字,都带着皇权的审判意味,直指核心!
萧景辞迎着皇帝那足以令天下臣民匍匐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惧色。他缓缓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挡在陆云姝与皇帝的视线之间,如同为她隔开了一片无形的屏障。他微微躬身,姿态看似恭敬,脊梁却挺得笔直,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奇异的、毫不退让的冰冷:“儿臣参见父皇。”
他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上皇帝审视的目光,没有解释,没有辩解,只有一句石破天惊的宣告:
“陆云姝,身负异力,关乎重大。儿臣将其置于王府秘地,是为守护,亦是……探究。至于她的伤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人儿,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乃宵小暗算,儿臣自会……彻查到底。”
“守护?探究?” 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雷霆之怒,“好一个守护!好一个探究!萧景辞!你眼中可还有朕这个父皇?!可还有君臣纲常?!太子垂危,尚需陆氏之力!你竟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强行掳人,私设囚牢,致其重伤!你究竟想做什么?!是想独占这龙脉之力,还是要……谋逆篡位?!” 最后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机!
石室内外,所有侍卫、宫女太监,包括李时珍在内,全都吓得魂飞魄散,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出!谋逆!这是足以诛灭九族的滔天大罪!
恐怖的皇权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峦,狠狠压在萧景辞身上!他脚下的金砖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然而,他依旧站得笔直,如同风雪中傲立的青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翻涌着骇人的风暴,冰冷、暴戾、不屈!
“父皇言重了。” 萧景辞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儿臣所为,皆为大胤江山永固!龙脉之力,非一人之私器!然其凶险莫测,稍有不慎,便是倾覆之祸!将其置于东宫那等鱼龙混杂之地,任由心怀叵测之徒窥伺暗算(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门外),才是真正的祸乱之源!儿臣将其带回王府秘地,隔绝内外,正是要将其置于最严密的掌控之下,彻底弄清其根源与用法,以绝后患!此心,天地可鉴!” 他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将“心怀叵测”和“祸乱之源”的矛头,隐隐指向了皇帝派在东宫的监视者和……皇帝本身!
“好一个冠冕堂皇!” 皇帝怒极反笑,眼中杀机更盛,“掌控?朕看你是狼子野心,欲将这颠覆乾坤之力据为己有!陆云姝!” 他猛地抬手指向地上昏迷的陆云姝,声音如同寒冰,“朕命你即刻将她交出!送回东宫!她的生死,她的力量,该由朕来定夺!轮不到你在此私设公堂,妄加囚禁!”
“父皇恕罪。” 萧景辞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翻腾的冰冷与疯狂,声音低沉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陆云姝伤势极重,神魂受创,此刻移动,必死无疑!她体内的力量亦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贸然惊扰,恐生剧变!为父皇安危计,为大胤江山计,儿臣……恕难从命!” “恕难从命”四个字,如同惊雷,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公然抗旨!
石室内外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皇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金甲侍卫的手同时按上了腰间的刀柄,浓烈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萧景辞!
就在这父子对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恐怖时刻!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灵魂悸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毫无征兆地从昏迷的陆云姝身上荡漾开来,瞬间传递到了距离她最近的萧景辞和……门外的皇帝身上!
萧景辞的掌心,那处被龙脉灼伤又因血珠湮灭而留下细小伤口的部位,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尖锐、如同被烧红钢针刺穿的剧痛!这剧痛是如此清晰,如此猛烈,远超之前任何一次!
“唔!” 萧景辞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强行压下了那声即将冲口而出的闷哼!他震惊地看向地上的陆云姝——是她!是她意识深处剧烈的情绪波动,通过那该死的、神秘的血契联系,直接反馈到了他的身上!
几乎在同一瞬间!
门外负手而立的皇帝萧衍,身体也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清晰地掠过一丝极度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仿佛在刚才那一刹那,他感知到了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极其古老、极其威严、带着绝对排斥与警告的恐怖意志!那意志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
是龙脉!是那沉睡在地底深处的龙脉意志!它在警告他!在排斥他!
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混合着惊惧、愤怒和被绝对力量冒犯的冰冷杀意!他死死盯着石室内的萧景辞和地上的陆云姝,眼神变幻莫测。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后。
皇帝缓缓收回了指向陆云姝的手。他脸上的震怒似乎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和一种更加冰冷的算计。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萧景辞,又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陆云姝,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其冷酷、极其危险的弧度。
“好……很好。” 皇帝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平静,却比之前更加森寒,“萧景辞,你很好。” 他不再提交出陆云姝,话锋陡然一转,“既然你说她伤势过重,不宜移动,那朕……就再给你三天时间!”
他伸出三根手指,每一个字都如同冰冷的铁钉,狠狠砸下:
“三天!朕要看到一个活着的、能开口说话的陆云姝!”
“朕要她亲口告诉朕,龙脉的核心……究竟在何处!”
“还有……” 皇帝的目光如同毒蛇,死死锁定萧景辞,“朕要你,给朕一个……满意的交代!关于今夜……关于这王府秘地发生的一切!”
他的目光扫过石壁上那几点黯淡的金色血痕,扫过地上那滩散发着微弱灼热气息的金红血迹,眼神深处充满了探究、贪婪和冰冷的杀机。
“三天后,若朕见不到人,得不到答案……”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压,“朕不介意……亲自踏平你这宁王府!将你……连同你这忤逆犯上的‘秘密’,一同……挫骨扬灰!”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猛地一拂龙袍!
“起驾!回宫!”
威严冰冷的命令响彻通道。
金甲侍卫如同潮水般退去,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只留下满地冰冷的杀意和令人窒息的余威。
沉重的石门被秦烈重新关闭,隔绝了外界。
石室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萧景辞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地上的陆云姝。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摊开掌心。借着幽暗的灯火,他清晰地看到,掌心那道细小的伤口边缘,正渗出一丝极其细微、却带着淡淡金芒的血迹!
同伤……
同学……
他猛地抬头,看向地上昏迷不醒的陆云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三天……
皇帝的最后通牒,如同悬顶的利剑!
而他与这身负龙脉、与他缔结了神秘血契的女子之间,那纠缠不清、同生共死的命运,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