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陆云姝蜷在榻上,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压下神魂中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炉鼎……那两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碾磨着她仅存的理智。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冰冷的绝望吞噬时,一阵突兀的、极其轻微的叩门声打破了沉寂。不是秦烈平日沉稳的节奏,更非萧景辞那充满压迫感的步伐。
陆云姝倏然抬头,警惕地望向石门。
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名面生的内侍低垂着头,侧身闪入。他动作轻捷,气息收敛得极好,若非亲眼所见,几乎难以察觉其存在。他手中并未端着惯常的食盘或药碗。
“陆姑娘。”内侍的声音尖细却压得极低,快速道,“陛下口谕,闻姑娘凤体欠安,特遣奴才前来问询,可需宫中太医正前来诊视?”
皇帝的人!
陆云姝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瞬间绷紧。皇帝果然将目光投向了这幽深石室!是试探?是关怀?还是……他已察觉了什么?
她迅速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声音虚弱而惶恐:“臣女……臣女叩谢陛下天恩。只是臣女卑贱之躯,偶感风寒,岂敢劳动太医正大人……”
那内侍却上前一步,看似恭敬,实则阻了她起身的动作,目光飞快地在她苍白的面容和凌乱的衣襟上扫过,最后似有若无地在她心口的位置停顿了一瞬。
“姑娘不必多礼。陛下仁德,体恤万民,何况姑娘……”内侍语意微妙地一顿,“陛下还说,若靖王府中药物不全,或有何不便之处,姑娘尽可直言。宫中珍奇药材,总比外界齐全些。”
话语温和,其下的意味却令人不寒而栗。皇帝不仅在试探她的身体状况,更是在暗示,他可以提供萧景辞无法提供或不愿提供的“帮助”,甚至……是庇护?
陆云姝背后渗出冷汗。皇帝与萧景辞之间的暗斗,已然将她这枚棋子卷入旋涡中心。无论投向哪一方,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她垂下头,显得更加柔弱惊惶:“陛下隆恩,臣女感激涕零……只是王爷待臣女极好,用药皆精,实不敢再奢求宫中珍品……且臣女之疾恐带病气,不敢亵渎天家……”
她将一切推给萧景辞,言辞谦卑,滴水不漏,俨然一副全然依赖靖王、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的模样。
内侍静静听着,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眼神却锐利如针,似乎在仔细分辨她话语中的真伪。石室内一时间只剩下陆云姝故作虚弱的喘息声。
片刻,内侍才微微躬身:“既如此,奴才便如此回禀陛下了。姑娘好生将养。”他目光再次若有深意地扫过四周,尤其在那些散落的药草和香囊上停留了一瞬,方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石门轻轻合拢,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陆云姝却如同虚脱般,重重跌回榻上,心脏狂跳不止。皇帝的手,竟然如此轻易地就伸到了萧景辞的眼皮底下!而这内侍探查的意味如此明显,萧景辞……会不知道吗?
她下意识地抚上心口。通过那该死的契约,她能感觉到,萧景辞此刻并不在王府附近,但那根连接两人的线却绷得极紧,传递来一种冰冷的、压抑的躁动感。他定然也知晓了皇帝的举动,此刻恐怕更是怒不可遏。
接下来的半日,风平浪静。秦烈准时送来汤药饭食,神色如常,仿佛根本不知那内侍来过。送来的药汁却换了方子,气味更加苦涩,其中蕴含的某种压制之力似乎减轻了些许,反而多了几分温养调和之效。
他撤去了之前的压制?是因为皇帝的眼线让他改变了策略,还是觉得她这“炉鼎”需要更好的“温养”以便日后收割?
陆云姝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顺从地接过,一饮而尽。
傍晚,天色尚未完全暗下,石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萧景辞本人。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面容冷峻,看不出丝毫情绪。但他一踏入石室,整个空间的温度仿佛都骤然下降了几分。那通过契约传来的、冰冷彻骨的怒意和一种高度戒备的锐利感,如同实质的针芒,刺得陆云姝肌肤生疼。
他走到榻前,目光如冰刃般刮过她的脸,没有任何迂回,冷声开口:“今日,有人来过?”
果然知道了。而且,他来亲自审问了。
陆云姝撑起身子,低眉顺眼地回答:“是。午后有一位内侍大人前来,说是奉陛下之命,问候臣女病情。”
“说了什么?”他的声音平稳,却蕴含着风暴将至的危险。
“陛下关怀,问是否需要太医证,或宫中药材。”陆云姝依实回答,声音微弱,“臣女已回绝,言明王爷照拂周全,不敢叨扰天恩。”
“哦?如何回绝的?一字不差,说与本王听。”萧景辞逼近一步,阴影彻底笼罩下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陆云姝心脏紧缩,只能将下午与那内侍的对话尽可能清晰地复述了一遍,包括自己那些谦卑惶恐的措辞。
她说完,室内陷入一片死寂。萧景辞的目光死死锁住她,似乎在评估她话语的真实性,评估她是否在那内侍面前流露出了任何不该有的情绪或信息。
那审视的目光几乎要将她灵魂剥开。陆云姝竭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甚至刻意让身体微微颤抖,流露出后怕的模样。
许久,萧景辞才冷冷地哼了一声:“算你还不蠢。”
他忽然俯身,冰冷的指尖再次捏住她的下颌,力道比上次更重,迫使她抬头直视他深不见底的眼眸:“记住,陆云姝,你的命,是本王的。除了本王,任何人给你的‘好意’,都可能是穿肠毒药。”
他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带着冷冽的檀香和一丝血腥气:“皇帝老儿的手伸得太长了。但他若想凭这点手段就探清本王的底细,未免天真。”
“你给本王听好了,”他语气森然,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钉,砸入她的耳中,“安分待在这石室里,外面的一切风雨,都与你不相干。无论谁来,说什么,都给本王牢牢闭紧嘴!若让本王发现你有半分异动……”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酷刑都更可怖。掌心那龙纹烙印透过相触的皮肤,传来灼热而霸道的警告意味。
陆云姝被迫望着他,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对皇帝的冰冷杀意,以及那杀意之下,对她这“所有物”的绝对掌控欲。
她毫不怀疑,若她此刻流露出任何一丝可能投向皇帝的倾向,他会立刻毫不犹豫地捏碎她的喉咙,哪怕这会让他自己也遭受重创。
“臣女……明白。”她从齿缝间挤出回答,声音因下颌被钳制而显得破碎。
萧景辞似乎满意了她的顺从(或者说恐惧),缓缓松开了手。
他直起身,最后扫了一眼这间囚禁着她的石室,目光掠过那些药草时,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晦暗。
“沧溟山之行已定,三日后启程。”他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投下一枚巨石,“你,随行。”
陆云姝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
沧溟山!龙睛之位!他竟要带她去?!在那个皇帝明显布下陷阱、他自己都认为危险重重的地方?
他是要将她置于更严密的监控之下?还是……那“龙睛”之处,需要她这“炉鼎”派上用场?
巨大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
“王爷,臣女身体孱弱,恐拖累……”她试图挣扎。
“拖累?”萧景辞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的命与本王相连,你在王府,本王反倒束手束脚。放在眼皮底下,最是安全。”
他顿了顿,目光幽深地看向她,语气意味不明:“何况,那地方……或许对你身上的东西,别有好处。”
说完,他不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转身离去。
石门再次合拢,将陆云姝与那令人窒息的压力隔绝开来。
她瘫软在榻上,久久无法回神。
皇帝的试探,萧景辞的警告,沧溟山之行……无数的信息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危险的网,将她越缠越紧。
而那句“别有好处”,更是让她从心底泛起寒意。
她下意识地抚向胸口衣内,那方薄绢的存在感灼热依旧。
龙睛之位,双生之契。
前路,已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