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阁的死寂被一声轻微却清晰的“咔哒”声打破。
萧景辞手中那枚温润的墨玉扳指,被他无意识捻动的指尖硬生生捏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沉淀的寒潭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荡起汹涌的暗流。毒经残页上“毒蕊已动…取其阳火本源…炼噬心丹”的扭曲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识之上。
药引!
原来她在那群毒蛇眼中,竟只是…一味药引!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再次穿透幽暗的光线,钉在拔步床锦衾中那个气息微弱的女子身上。她依旧紧攥着胸前的玉佩,指节泛白,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苍白的脸上残留着惊悸过后的脆弱,眉宇间那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金红微痕,此刻却像一枚被强行按入冰层的火种,散发着微弱却危险的余温。
“秦铮。” 萧景辞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强行压制的、风暴来临前的平静,“灰雁同党,王府之内,还有谁?”
秦铮单膝跪地,头颅垂得更低,声音带着凝重:“回王爷!灰雁行事极其隐秘,与其直接接触者几乎都被灭口。但属下查到,她半月前曾以‘探亲’为由,秘密离府半日。我们循线追查,发现她最后消失的地点是…城西的‘慈恩庵’!”
慈恩庵?萧景辞的瞳孔骤然一缩!那不是…太子妃每月初一十五必去祈福的皇家庵堂吗?!灰雁最后的踪迹指向那里,是巧合?还是…这潭浑水,比想象中更深?!
“慈恩庵…” 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三个字,冰蓝色的眼底翻涌起更加深沉的危险暗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扳指上的裂痕。
就在这时——
“王爷!王爷!” 听雪阁紧闭的门外,再次传来侍卫长林风刻意压低、却难掩一丝惊疑的急促呼声,伴随着一阵略显凌乱的脚步声。
萧景辞捻动扳指的指尖猛地一顿!冰寒的视线如同实质般射向门口。
“何事?” 秦铮立刻起身,沉声喝问。
“禀统领!王府…王府正门!东宫…东宫来人了!” 林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打着太子妃的仪仗!说是…说是奉太子妃谕令,代太子殿下…向镇北侯府陆大小姐…下聘!”
“下聘?!” 秦铮失声惊呼,如同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太子刚刚被废,圈禁宗人府!太子妃此时派人来给陆云姝下聘?!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挑衅和羞辱!更是将陆家彻底架在火上烤!
萧景辞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到令人骨髓发寒的弧度。他没有暴怒,没有质问,只是周身散发的寒气瞬间浓郁了数倍,听雪阁内的温度仿佛又骤降了几分!冰鉴散发的白气都凝滞了一瞬。
“呵…” 一声低沉到几不可闻的冷笑从他喉间溢出,带着一种看穿一切的残酷讥诮。毒蕊…好快的动作!好毒的算计!这边刚废了太子,那边立刻打着东宫残存的旗号,将陆云姝和整个陆家再次推入风口浪尖!这是要借刀杀人?还是要…逼出她体内的“药引”?!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幽暗的光线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胸前绷带洇开的暗红和那条虚脱灼伤的左臂,非但没有减弱他的气势,反而增添了一种从尸山血海中踏出的、令人心悸的铁血威严。
“更衣。” 萧景辞的声音冰冷无波,字字如冰锥砸落,“本王倒要看看,这‘聘礼’,是催命符,还是…引魂幡!”
* * *
宸王府正门,朱漆大门洞开。
门前的空地上,气氛却诡异得如同凝固的冰河。
一支人数不多、却异常扎眼的队伍停在中央。清一色的东宫制式绛红服饰,打着太子妃的鸾凤旗牌。队伍前方,一名身着东宫内侍总管服色、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手持一卷明黄帛书,下巴微抬,眼神倨傲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他身后,八名健壮内侍合力抬着一个巨大的、覆盖着刺目猩红锦缎的托盘,锦缎下,一个巨大的、栩栩如生的轮廓若隐若现。再后面,则是几抬系着大红绸花的箱笼。
正是东宫下聘的仪仗!在这太子被废、王府刚刚经历血腥刺杀的当口,显得格外突兀和…充满恶意!
王府侍卫早已闻讯涌出,在秦铮的带领下,如同沉默的铁壁,将东宫来人隐隐围住。刀虽未出鞘,但那冰冷的眼神和肃杀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刀锋,切割着空气。双方无声地对峙着,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周围街巷的阴影里,早已探出了无数双或惊疑、或幸灾乐祸、或纯粹看热闹的眼睛。废太子妃给镇北侯嫡女下聘?这唱的是哪一出?宸王府前,好大一场戏!
“宸王殿下到——!”
一声通传,打破了死寂的僵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洞开的王府大门。
萧景辞的身影出现在门内。他已换上了一身玄色绣金蟠龙蟒袍,宽大的袍袖遮掩了胸前绷带的痕迹和那条虚弱的左臂。苍白的脸色在玄色衣袍的映衬下,更显得如同冷玉雕琢,毫无生气。冰蓝色的眼眸深不见底,翻涌着沉寂的寒潭,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种睥睨一切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冰冷威严。他一步步踏出王府大门,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响,如同踏在每一个观者的心骨上。
那东宫内侍总管看到萧景辞,倨傲的神色微微一滞,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忌惮,但随即又被强装的镇定取代。他上前一步,对着萧景辞象征性地躬了躬身,声音尖细,带着一丝刻意的拖长:
“奴婢高进,奉太子妃娘娘谕令,特来向镇北侯府陆家大小姐陆云姝,代太子殿下——行纳征之礼!” 他双手恭敬地捧起那卷明黄帛书,“此乃太子妃娘娘亲笔所书聘书,请宸王殿下过目,并请陆大小姐…出来接聘!”
“接聘?” 萧景辞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幽寒风,瞬间刮过全场,让那内侍总管高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本王竟不知,太子被废,圈禁宗人府,这东宫…竟还有太子妃?还能行纳征之礼?”
他冰寒的目光扫过高进手中那刺目的明黄聘书,如同看一张废纸:“镇北侯陆擎通敌一案,三司尚在彻查,陆家女眷皆在侯府禁足待审。太子妃…不,废太子妃,此时向一个待罪之女下聘?是嫌她陆家的罪名不够重?还是嫌她死得不够快?!”
字字诛心!句句如刀!
高进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强撑着道:“王爷此言差矣!太子妃娘娘心念旧情,深知陆大小姐无辜!此乃娘娘一片回护之心!太子殿下虽暂蒙不白,但东宫之礼不可废!娘娘懿旨在此,王爷…莫非要抗旨不成?!” 他刻意抬高了“懿旨”二字,试图以势压人。
“抗旨?” 萧景辞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缓缓抬起右手,修长的手指指向高进身后那覆盖着猩红锦缎的巨大托盘,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本王倒要问问!这盖着红布的东西,是什么?!”
随着他话音落下,秦铮早已会意,身形如电,猛地扑向那巨大托盘!在东宫内侍的惊呼和阻拦声中,他大手一挥,狠狠扯下了那块刺目的猩红锦缎!
“哗啦——!”
锦缎滑落。
露出的东西,让所有人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托盘之上,并非预想中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而是一尊通体由整块血玉雕琢而成的——大雁!
那血玉色泽浓艳欲滴,如同凝固的鲜血,散发着妖异不祥的光泽!大雁的形态被雕刻得栩栩如生,引颈向天,双翅半展,仿佛随时要振翅高飞。然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大雁的眼睛!那并非寻常玉石镶嵌,而是两粒极其细小、却闪烁着幽绿寒光的…不知名宝石!如同毒蛇的竖瞳,在光线下反射着冰冷、怨毒的光芒!
整尊血玉雁,透着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邪异、诅咒与死亡的气息!这哪里是纳征的吉物?分明是催命的邪器!
“嘶——!”
“血玉雁?!”
“好重的煞气!”
“这是下聘?这是送葬吧!”
围观的百姓中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和议论!看向那血玉雁的目光充满了恐惧和厌恶!
高进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显然也没料到托盘里竟是这等邪物!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尖声道:“此…此乃太子妃娘娘特意寻得的百年血玉祥雁!寓意…寓意…”
“寓意?” 萧景辞冰冷的声音打断他,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宣判,“本王看它,只寓意着——魇镇!诅咒!与…死期!”
他冰寒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高进:“废太子妃好大的胆子!竟敢以巫蛊邪物,行魇镇诅咒之事!意图谋害朝廷命官之女!其心可诛!来人!”
“在!” 王府侍卫齐声怒吼,声震长街!
“将此邪物!连同此獠!给本王拿下!押送大理寺!彻查其背后主使!” 萧景辞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杀伐!
“遵命!” 秦铮和侍卫们如同猛虎出闸,瞬间扑向东宫来人!
“王爷!你敢!这是太子妃懿…” 高进惊恐地尖叫起来,试图举起手中的明黄聘书。
然而,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道冰冷的刀光如同闪电般掠过!
“噗!”
高进捧着聘书的手臂齐腕而断!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断手连同那卷明黄聘书一起掉落在地!他发出杀猪般的凄厉惨叫,抱着断臂在地上疯狂打滚!
“聒噪!” 秦铮收刀回鞘,眼神冰冷。王府侍卫如狼似虎,瞬间将其他吓傻的东宫内侍制服在地,捆得如同粽子!那尊邪异的血玉雁也被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黑布罩住,隔绝了那妖异的目光。
长街之上,一片死寂。只剩下高进撕心裂肺的哀嚎和浓重的血腥味。所有围观的百姓都噤若寒蝉,看向王府门前那道玄色身影的目光,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敬畏与恐惧!废太子妃的仪仗,说砍就砍!巫蛊邪物,说拿就拿!这宸王…当真是一尊活阎王!
萧景辞对眼前的血腥和混乱视若无睹。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卷沾染了血迹的明黄聘书和哀嚎的高进,如同扫过一堆垃圾。最后,他的视线缓缓抬起,越过混乱的人群,仿佛穿透了重重府邸,落在了王府深处那冰寒刺骨的听雪阁方向。
毒蕊…你们想玩?
本王奉陪到底。
* * *
听雪阁内,死寂如初。
巨大的冰鉴散发着森森寒气,墙壁的墨色玄武岩冰凉刺骨。锦衾之中,陆云姝的身体却微微颤抖着。并非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抑制的惊悸!
就在王府正门前,那尊邪异的血玉雁被揭开红布的瞬间——
“嗡——!”
一声只有她能听见的、低沉而威严的龙吟,猛地在她心口深处炸响!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怨毒的诅咒气息,如同无形的毒蛇,瞬间穿透了重重空间和王府的墙壁,狠狠刺入她的感知!那气息充满了腐朽、绝望和浓烈的死意,与她体内那温顺流淌的龙脉阳火瞬间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呃…” 陆云姝闷哼一声,身体猛地弓起!心口那被压制的灼热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瞬间沸腾起来!眉心那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金红微痕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失控的灼热洪流在她经脉中左冲右突,疯狂地冲击着萧景辞之前设下的阴寒枷锁!
更让她惊恐的是——贴身佩戴的那半枚蟠龙玉佩,竟在同一时间变得滚烫无比!玉佩中央那道狰狞的裂痕深处,金红色的光芒如同被激怒的熔岩,疯狂地涌动、咆哮!那道之前被强行扼止的细微延伸裂纹,竟在这股怨毒诅咒气息的刺激下,猛地向前延伸了一丝!如同垂死巨龙身上又一道撕裂的伤口!
玉佩在碎裂!力量在失控!那诅咒…那血玉雁…是冲着她来的!是“毒蕊”的催命符!
“不…!” 陆云姝在极致的痛苦和恐惧中断续嘶喊,手指死死抠进身下的锦衾,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她拼命调动着体内残存的力量,试图压制那沸腾的阳火和玉佩裂痕的蔓延,却如同螳臂当车!
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被这内外交困的力量彻底撕裂、吞噬之际——
听雪阁厚重的木门,再次被无声地推开。
萧景辞那道玄色的身影,带着一身未散的、铁与血的肃杀寒气,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重新踏入了这冰窟般的囚笼。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如同最精准的冰锥,穿透幽暗的光线,狠狠钉在了床上那因痛苦而剧烈颤抖、眉心金红光芒明灭不定的身影之上!
也钉在了她胸前衣襟下,那因灼热和裂痕蔓延而散发出越来越强烈、越来越不稳定金红光芒的…玉佩轮廓之上!
冰蓝色的瞳孔深处,瞬间凝结起万载玄冰般的警惕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极致痛苦所触动的悸动。